去年春天我在威海参加过一场特别的葬礼，没有黑色挽幛也没有哀乐低回，三十多位亲友捧着洁白的菊花站在甲板上，看着老人的骨灰随着花瓣坠入湛蓝的海面。那一刻海鸥掠过长空，浪花轻轻托起细碎的骨殖，像无数银色的光点在阳光下跳舞。后来才明白，把骨灰撒进大海，原是生者与逝者之间最温柔的约定。

海撒让生命回归最初的摇篮。生物课上老师说过，人体细胞里的水分和海洋有着相同的盐分比例，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海洋基因来到世间的游子。记得那位威海老人的女儿在仪式上说，父亲年轻时是远洋货轮的船长，大海是他工作了四十年的办公室。如今把他送回这片蔚蓝，就像让疲惫的旅人回到熟悉的家。当骨灰与海水相融的瞬间，仿佛能看见无数微小的生命在浪花中苏醒，这或许就是古人说的"生生不息"最生动的注脚。

这种选择里藏着对自由的终极向往。见过太多墓园里整整齐齐的墓碑，名字被冰冷的石材框住，生卒年月像道无法逾越的界限。而大海没有边界，渤海的洋流会带着骨灰遇见黄海的鱼群，太平洋的季风会把思念吹向更远的岛屿。就像那位在青岛做了一辈子教师的张阿姨，生前总说退休要去看世界，最后却把自己变成了随波逐浪的旅人。她儿子在撒海时特意带了瓶家乡的崂山泉水，说要让妈妈的旅程从家门口的味道开始，这样的细节让人忽然懂得，死亡原来可以不是终点，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出发。

最动人的是那份绵长的思念寄托。同事小林的母亲三年前选择海撒，现在每个季度她都会带着孩子去海边。孩子把贝壳摆成笑脸的形状，说这是外婆新换的家。涨潮时海水漫过沙滩，贝壳被带走又被送回，就像亲人从未真正离开。有次暴雨过后，小林在礁石缝里捡到块心形的海玻璃，通透的绿色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翡翠耳环。这种不期而遇的温暖，比固定墓碑前的祭扫更让人觉得心安——大海用它的方式，让思念有了流动的温度。

如今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理解这种选择。去年民政局的数据显示，沿海城市的海撒申请量五年增长了七成，很多人在遗嘱里写"不要墓地，把我撒在常去的那片海滩"。这不是对生命的轻慢，而是把最后的体面还给自然。就像老渔民说的，大海从不会拒绝归来的孩子，它会用潮汐写诗，用浪花作画，把短暂的生命酿成永恒的风景。当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时，你会忽然明白，那些融入碧波的骨灰，早已化作了最温柔的星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