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的海很蓝，风带着咸腥味，我捧着外婆的骨灰盒站在甲板上，手指触到盒身冰凉的纹路，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给我讲的故事——人死后要埋进土里，魂魄才能顺着土地的脉络找到轮回的路，要是骨灰撒进海里，会不会像断了线的风筝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？

撒海仪式很安静，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。工作人员接过骨灰盒，将粉末状的骨灰混进可降解的纸筒里，轻轻放进海里。白色的纸筒在蓝绿色的海水中慢慢下沉，像一片融化的云。我望着它消失的地方，突然想起外婆生前总说“大海比土地敞亮”。她退休后在海边住了十年，每天清晨去赶海，回来时竹篮里装着贝壳、小螃蟹，还有沾着露水的海带。她说大海能装下所有故事，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，丢进去就会被温柔地托住。可那时候我不懂，只觉得她是老了念旧，直到她躺在病床上，拉着我的手说“死后把我撒进海里吧，省得占一块地，还能跟着洋流看看世界”，我才慌了神——土葬才能转世的说法，像根刺扎在心里。

后来我去问了住在老城区的三姨婆，她是家族里最懂“老规矩”的人。三姨婆听完我的疑问，叹了口气说“傻孩子，转世转世，转的是心不是身啊”。她给我讲起外婆年轻时的事：那会儿日子苦，外婆带着三个孩子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，却总把省下的口粮分给邻居。“你外婆心善，不管骨灰在哪儿，她的念想都在。”三姨婆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哄我睡觉，说“人这辈子就像海里的鱼，游累了就回到水的怀抱，等下次潮涨，又会变成新的小鱼，在浪花里跳啊跳”。原来她早就用自己的方式，给过我答案。

再后来我在图书馆翻到一本关于民俗的书，里面说不同文化对“身后事”的理解千差万别。佛教讲“四大皆空”，肉身不过是地水火风的聚合，骨灰撒海不过是回归自然；道家说“气聚则生，气散则亡”，生死本是自然循环，不必执着于形式。我突然明白，小时候听的“土葬转世”，或许只是老人们对“不舍”的另一种表达——怕亲人走得太急，怕自己忘了他们，才编出“埋进土里就能再见面”的念想。而外婆选择撒海，是她更通透的活法：她不想被一方坟墓困住，宁愿化作海里的一滴水、岸边的一粒沙，在潮起潮落里，继续看着她爱的人。

现在我偶尔还会去海边，带着外婆教我做的槐花饼。风把饼香吹向海面时，总觉得有浪花轻轻拍了拍我的脚踝，像她从前牵着我的手那样温柔。我不再纠结“转世”的真假，因为外婆早就用另一种方式“回来”了——她在我想起她时笑出的眼泪里，在我学着她的样子给邻居送饺子时，在每个被海风吹拂的清晨，悄悄告诉我：真正的“转世”，从来不是肉体的重来，而是爱与记忆的延续。就像那片海，永远托举着思念，也永远装着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