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走的那个秋天，院子里的老槐树刚好落完最后一片叶子。他躺在病床上时总说，"人这一辈子，来处是尘土，去处也该是尘土"，当时我们只当是老人对生死的感慨，直到葬礼前开家庭会议，叔叔提起"自然葬"，我才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"不想占着墓园那方小格子，要去能生根发芽的地方"。

那天晚上我翻出爷爷的旧相册，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，是二十年前的报道，标题写着"海葬：让生命回归星辰大海"。原来他早就悄悄做了功课。家里人讨论时，姑姑红着眼眶说"树葬好，能有棵树做念想，年年都能来看"，表哥却插了句"海葬才叫永久吧？大海又不会消失"。当时大家都默认，无论是撒向大海还是埋进树下，都是能让爷爷"永远在那里"的方式，可我摸着相册里爷爷笑着坐在槐树下的照片，心里却打了个结：真的有"永远"的归宿吗？

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，我特意去了趟市里的殡葬服务中心。接待我的李姐在这行做了十五年，说起海葬时，她指着墙上的地图，"你看这片海域，每年春秋两季开放撒海，骨灰要先经过研磨，变成比细沙还小的颗粒，撒下去后会随洋流扩散。"她顿了顿，递给我一杯水，"很多人以为骨灰会沉在海底'永存'，其实海水里的微生物会分解钙质，三到五年就会完全融入自然。"我想起表哥说的"大海不会消失"，突然懂了——物理意义上的"永久存在"并不成立，但那片承载了思念的海，会成为家人心里的坐标。就像李姐说的，去年有位阿姨每年都来海边放一束白菊，"她说老伴爱钓鱼，现在每次来海边，都觉得他在浪花里对她笑呢"。

后来爷爷的树葬仪式定在城郊的生态墓园。我跟着工作人员去看那片待种的树苗，一排排小柏树立在空地上，每棵树下都有块巴掌大的木牌，刻着逝者的名字和生卒年。"这些树都是原生品种，成活率能到95%以上，"负责人老王蹲下来拨开树根旁的土，"骨灰会装在可降解的坛子里，埋在树根三十公分处，下雨的时候，坛体慢慢分解，骨灰里的磷和钙就成了树的养分。"他指着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，"那片是十年前种的，你看那棵最高的松树，下面埋着位老教师，他儿子每年都来浇水，说树长得越旺，就像父亲的精气神还在。"可我盯着那片树林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：树会老吗？二十年后，五十年后，如果树生病了，或者遇到极端天气，该怎么办？老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，拍了拍树干，"我们有养护团队，只要家属还来，树就会一直被照顾。退一步说，就算树不在了，这片土地记得他来过，阳光雨露记得他滋养过生命，这不也是一种延续？"

那天从墓园回来，我在爷爷常坐的槐树下坐了很久。秋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，我突然想起小时候，爷爷教我认树的年轮，"一圈是一年，里面藏着太阳、雨水和风声"。现在才明白，他说的"生根发芽"，从来不是要一个永远不变的物理坐标。海葬的骨灰会化作洋流里的微光，在潮起潮落中成为大海的一部分；树葬的骨灰会变成枝叶间的露珠，在每片新叶上折射出阳光。所谓"永久"，从来不是物质的留存，而是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自然的循环里——就像爷爷教会我的，春天看树抽新芽，秋天听海起潮声，只要心里还记着，那些爱就永远不会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