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参加姑父的海葬仪式时，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这项丧葬方式的争议。那天清晨的渤海湾泛着冷雾，当洁白的骨灰盒被缓缓打开，表姐突然捂着嘴蹲在甲板上抽泣："以后想他了，该去哪里看他呢？"这句话像根针，刺破了我对海葬的浪漫想象。

在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北方小城，姑父选择海葬的决定曾掀起轩然大波。家族群里长辈们轮番劝说，三爷爷甚至拍着桌子说"死无葬身之地是最狠的诅咒"。这种将骨灰撒入大海的方式，在很多老人看来是对"入土为安"古训的背叛。他们担心逝者魂魄无处依附，更怕后代子孙无处祭拜，断了家族的根脉传承。

最让我意外的是年轻人的犹豫。同事小林的父亲去年确诊癌症后，曾提出想海葬，却被小林以"环保"为由拒绝。细聊才知道，她真正担心的是骨灰撒海后，连个可以献花的地方都没有。"奶奶每次去墓园看爷爷都要带他生前爱吃的桂花糕，要是撒进海里，这些念想往哪儿放呢？"这种情感寄托的缺失，成了许多子女心中的疙瘩。

在滨海城市的殡葬服务中心，我遇到过为父母选择合葬海葬的陈先生。他展示手机里保存的定位截图，坐标精确到某片海域的经纬度。"现在科技发达了，每年忌日我都会带着孩子来这片海域，打开导航确认位置。"即便如此，他仍保留着父亲的一绺头发，封存在红木小盒里藏在书柜深处。这种新旧观念的妥协，或许正是海葬推广中最真实的写照。

随着环保理念普及，海葬的接受度逐年提高，但传统丧葬文化的影响仍在延续。就像小区里的张阿姨说的："不是不愿意接受新事物，只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丢。"她的儿子曾提议将老伴骨灰撒入黄河，却被她坚决反对："等我走了，要和你爸埋在一起，这样下辈子还能找到彼此。"这种朴素的情感，让我们不得不思考：在殡葬方式的选择中，究竟该优先考虑逝者遗愿、环保效益，还是家族的情感传承？

或许真正的答案藏在每次海葬仪式后的返航途中。当船舷切开金色的浪花，总有家属将花瓣撒向海面，那些随波逐流的色彩，既是对逝者的告别，也是生者与传统观念和解的开始。海葬的争议背后，其实是中国人对"归宿"二字的永恒思考——无论是黄土下的安宁，还是碧海中的自由，最终都指向对生命尊严的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