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面上还浮着薄雾，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站在甲板上。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掠过脸颊，像他生前常用来轻抚我头发的手掌。去年此刻他还在病床上笑着说"把我撒进大海吧，省得占地方"，当时只当是句玩笑话，直到今天看着白瓷瓶里细腻的灰白色粉末，才真正理解这份嘱托背后的深意。

记得小时候父亲总爱带我去海边捡贝壳，他说大海是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，包容着所有河流，也珍藏着无数秘密。那时我不懂为何退潮后沙滩上会留下那么多五彩斑斓的贝壳，就像现在我依然说不清当骨灰顺着指缝落入海水时，心里翻涌的究竟是悲伤还是释然。船舷边飘起的白菊花瓣随着水流打转，父亲的骨灰在湛蓝的海水中慢慢散开，像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游向深海，突然明白他选择这里，或许是想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。

翻阅古籍时发现，早在先秦时期就有"葬于江鱼之腹中"的记载。屈原投江明志，伍子胥被裹尸沉江，古人将江河湖海视为灵魂的归宿。在福建沿海的渔村，至今保留着"买水"的习俗——逝者家属要在涨潮时从海里舀水为逝者净身，寓意让生命回归本源。藏族同胞的天葬让灵魂随雄鹰翱翔，而海葬则让生命化作浪花，在潮起潮落间获得永恒。这些不同形式的告别，其实都藏着人类对生命循环最朴素的认知：从自然中来，到自然中去。

现代社会选择海葬的人越来越多，民政部门的数据显示，仅去年全国就有超过十万份骨灰撒入大海。这背后既有土地资源紧张的现实考量，更有观念的悄然转变。邻居张阿姨将丈夫的骨灰与他最爱的航模一同沉入海底，她说这是老船长最后的航行；音乐人小李带着父亲的骨灰潜入珊瑚礁，那里有父亲生前资助保护的海洋生态区。每个人的选择里，都藏着对逝者最深切的理解——大海不会拒绝任何生命的回归，就像它永远记得每一条汇入的溪流。

当船返航时，朝阳恰好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。刚才撒下骨灰的地方，此刻正跃动着细碎的金光，仿佛父亲在水面上眨了眨眼。突然想起他曾说"死亡不是终点，是换个方式看世界"，或许真正的告别从不是失去，而是爱的另一种开始。那些融入大海的骨灰会化作浪花亲吻礁石，会变成水汽拥抱云朵，最终以润物无声的姿态，继续陪伴在我们身边。就像此刻拂面的海风，带着熟悉的温度，轻声诉说着生命最温柔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