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总听爷爷说,大海是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。他退休后最爱做的事,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海边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那时我不懂,咸腥的海风有什么好看的,直到去年深秋,我和家人捧着他的骨灰走向那艘白色的渔船。
船行至离岛二十海里的地方,船长说这里的海水最深。哥哥解开密封袋的瞬间,灰白色的骨灰被海风扬起,像一群突然获得自由的蝴蝶,纷纷扬扬落入深蓝的海面。没有墓碑,没有坟茔,只有翻涌的浪花轻轻托举着这些生命的余烬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爷爷选择大海,是因为他早就参透了生命的来去——从自然中来,到自然中去。
父亲说爷爷的海葬申请书写于十年前。那天他从医院体检回来,平静地告诉我们,他想把骨灰撒进他常去的那片海域。"省块墓地钱给孩子们买糖吃,"他笑着说,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对尘世最温柔的告别。当时我们只当是老人的玩笑话,直到律师拿出那份签好字的文件,才惊觉他对生命的豁达早已超越了我们的想象。
返航时夕阳正沉入海面,把海水染成琥珀色。我想起爷爷教我认的第一颗星星,想起他说每一条鱼都是大海的信使。或许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,而是像爷爷这样,把自己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。当我们以后再来海边,听着涛声,看着潮起潮落,就知道那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拥抱我们——用海风拂过发梢,用浪花亲吻脚踝,用最辽阔的姿态,永远活在我们的生命里。
如今每次去海边,我都会带一瓶爷爷生前最爱喝的花茶。不是洒进海里,而是放在礁石上,让它随着海风慢慢消散。这让我懂得,生命的延续从来不是依靠冰冷的墓碑,而是那些刻在心底的记忆,那些融入自然的牵挂。就像大海收容了爷爷的骨灰,也收容了我们无尽的思念,在潮起潮落间,完成着最温柔的循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