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旧相册时,指尖突然顿在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上。照片里是初秋的渤海湾,海面上泛着细碎的金光,母亲的手正将一捧白菊色的骨灰轻轻撒向浪花,父亲站在她身侧,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。这是三年前,我们陪外婆完成“回家”的那天,在北京骨灰撒海服务中心安排的仪式上拍下的照片。照片边缘还留着一点海水溅湿的痕迹,像外婆生前总爱画的水墨画里,不经意晕开的墨点。

那天的海比想象中平静。我们提前在服务中心办了手续,工作人员很耐心,详细说了流程——集合、登船、简短的告别仪式,最后是撒海。船缓缓驶离码头时,甲板上站着十几户人家,大多和我们一样,捧着小小的骨灰盒,脸上带着肃穆,却没有压抑的哭声。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,吹起母亲鬓角的白发,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骨灰盒,轻声说:“妈,您看这海多大,以后这儿就是您的新家了。”外婆生前是中学地理老师,总说地球表面七分是海,人来自自然,回去也该选个宽敞的地方。

摄影师是服务中心安排的,说可以帮我们记录下这个时刻。当时我还犹豫,觉得这样的场合拍照会不会太刻意,直到看到照片洗出来的样子——母亲的手悬在半空,骨灰正化作细小的颗粒融入海水,浪花像温柔的手托住它们,远处的海鸥低低掠过,翅膀上沾着阳光。没有悲伤的特写,只有一片辽阔的蓝和金色的光。后来每次看这张照片,我都会想起外婆生前总说的话:“人从自然来,回自然去,挺好。”她一辈子爱热闹,却在晚年悄悄和我们说,不想占墓地,想“去海里看看”。那天撒海时,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外婆年轻时的照片,是她二十岁在北戴河海边拍的,穿着蓝布衫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他把照片轻轻放在海面上,照片随着浪花漂远,像一场跨越半世纪的奔赴。

现在这张照片被我放在书桌的相框里,旁边是外婆年轻时在颐和园拍的黑白照——那时她梳着麻花辫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。两张照片隔着六十多年,却像完成了一场温柔的对话。我知道,在北京,有越来越多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与逝者告别。不是遗忘,而是换一种形式让爱延续——让骨灰化作海的一部分,让思念随着潮汐起落,让生命在自然里获得新的辽阔。就像那张照片里的海,包容着所有无声的告别,也藏着最绵长的惦念。每次看到照片里那片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海面,我总觉得,外婆从未离开,她只是变成了风,变成了浪,变成了我们抬头就能看见的,那片永远温柔的蓝。

北京骨灰撒海照片-1

北京骨灰撒海照片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