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，天刚蒙蒙亮，我站在渔港的码头边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吹得衣角微微扬起。不远处，那艘刷着蓝白漆的渔船已经停在岸边，甲板上摆着几张折叠椅，船员正细心地检查着救生衣。今天是本月的集体出海水葬日，船上载着七位逝者的骨灰，和二十多位家属。

我是殡葬服务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，接触集体出海水葬已有三年。最初以为这样的仪式会带着沉重的悲伤，后来才发现，海风吹散的不只是骨灰，还有许多紧绷的情绪。记得第一次跟着出海，有位大爷抱着老伴儿的骨灰盒，手指摩挲着盒面上烫金的名字，嘴里反复念叨：“老婆子，你不是总说想去看海吗？今天咱们就去最远的地方。”那会儿我才明白，集体出海不是简单的“撒骨灰”，而是一场带着温度的告别——家属们带着对逝者的思念，在同一片海上，共享着相似的心情，彼此的沉默里藏着不用言说的慰藉。

集体出海水葬最打动我的，是它把“离别”变得轻盈。传统土葬时，墓园里的石碑总像一道冰冷的界限，提醒着“这里躺着谁”；而集体出海时，骨灰随着花瓣撒入大海，海鸥低飞掠过水面，家属们站在船舷边，有的轻轻说着话，有的只是望着远方，脸上没有嚎啕大哭，更多的是一种平静。上个月有位年轻姑娘，她父亲是渔民，生前总说“大海是最好的归宿”。集体仪式上，她把父亲的骨灰和一小捧故乡的泥土混在一起撒进海里，转身对旁边的阿姨说：“我爸以前总嫌我妈晕船，今天这么多人陪着，他肯定不敢调皮了。”阿姨笑着拍了拍她的背，两个原本陌生的人，因为一场共同的仪式，成了彼此的支撑。

集体出海水葬也并非完美无缺。偶尔会有家属提出疑问：“这么多人一起，会不会显得不够‘特别’？”其实我们会在仪式前和每个家庭沟通，比如准备逝者生前喜欢的花瓣、音乐，或者留出单独的撒放时间。有位老先生坚持要带一瓶家乡的井水，说要让老伴儿“喝口家乡水再走”，我们便专门为他调整了撒放顺序，让他能在船头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。还有人担心环保问题，其实现在用的骨灰盒都是可降解材料，花瓣也是本地种植的无污染花卉，船员会提前勘察海域，避开禁渔期和生态保护区，确保每一次出海都对大海温柔以待。

这几年明显感觉到，选择集体出海水葬的人越来越多。年轻人更看重环保，觉得“不占土地，回归自然”是对逝者最好的尊重；老一辈里，也有不少人开始理解这种方式——毕竟，比起在墓园里年年祭扫，看着骨灰化作海水里的养分，滋养着鱼群和海藻，何尝不是另一种“永生”？上个月政策刚出台了新的补贴，集体出海的费用比单独海葬低了近一半，还能申请环保殡葬奖励，这让更多普通家庭愿意尝试。

船缓缓驶向深海时，太阳正好从海平面升起，金色的光洒在海面上，像撒了一把碎金。家属们依次走到船舷边，把骨灰和花瓣一起撒进海里，骨灰遇水便化了，花瓣在波浪里打着转，慢慢漂远。有位阿姨突然说：“你看，多像一群蝴蝶啊。”大家都笑了，眼眶却有点湿。我站在船尾，看着那片被晨光染成金色的海面，突然觉得，集体出海水葬不只是一场离别，更是一场关于生命的教育——我们从自然中来，最终回到自然中去，而那些爱过的人，会变成海风、浪花，永远留在我们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