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前,我陪表姑去了趟舟山的渔港,替她父亲完成那个念叨了十年的心愿——海葬。表姑父走的时候68岁,生前是个老渔民,总说自己是“海边长大的孩子,死了也要回海里去”。那天的风带着咸腥味,码头上停着艘白色的小游艇,船身上贴着“生命回归”的蓝色字样,甲板上已经站了七八户人家,手里都捧着用红布裹着的小盒子。有人在低声说话,有人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发呆,没人哭出声,但空气里的安静,比眼泪更沉。
海葬的流程比我想象中细致。登船后,工作人员先给我们发了份《海葬须知》,里面写着每个步骤的讲究。原来骨灰不是直接撒进海里的,要先经过“净化处理”——把骨灰和可降解的骨灰坛混在一起,坛身是玉米淀粉做的,遇水会慢慢溶解,不会污染海洋。表姑按照指引,把父亲的骨灰倒进坛里,又放了一小撮他生前最喜欢的龙井茶叶,还有一张我们全家在海边拍的合照。她一边放一边轻声说:“爸,您看,我们都陪着您呢。”船开出去一个多小时,到了指定的“海葬区”,船长鸣了三声汽笛,所有人都静了下来。工作人员念悼词的时候,表姑轻轻晃着手里的坛,像是在哄小时候不肯睡觉的父亲。
撒骨灰的那一刻,我才懂表姑父说的“回海里去”是什么意思。不是消失,是回归。海水是深蓝色的,阳光照在水面上,像碎金在跳。表姑松开手,坛顺着船舷滑进海里,几秒钟就没了踪影,只留下一圈圈涟漪,慢慢晕开,和大海融在一起。旁边有位穿藏青色外套的阿姨抹着眼泪笑:“他最爱钓鱼,这下好了,天天能看鱼了,说不定还能跟老伙计们在海里打打牌。”海葬最打动我的,是它对生命的温柔——不占一寸土地,不给自然留负担,就像蒲公英的种子,借着风,落进该去的地方。工作人员说,这片海域的洋流会把骨灰带到更远的地方,三到六个月,坛身完全降解后,骨灰会变成海洋生物的养分,真正做到“从自然来,回自然去”。
现在的海葬早就不是简单的“撒骨灰”了。这几年政策越来越好,像杭州、上海这些城市,集体海葬的费用基本由民政部门补贴,家属只需要承担往返交通。也有像表姑这样的“个性化海葬”,可以指定航线,撒花瓣、放音乐,甚至在骨灰里混进逝者生前喜欢的花瓣或种子。去年我还听说,青岛推出了“海葬纪念墙”,把逝者的名字刻在海边的石碑上,想他了就去看看海,吹吹和他生前一样的风,也能找到念想。表姑说,父亲走后她总觉得空落落的,现在站在甲板上,看着那圈涟漪慢慢散开,突然就踏实了:“他没走,只是换了个地方陪着我们。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