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听说海撒纪念碑,是在爷爷的葬礼后。那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递给爸爸一份宣传册,上面写着“骨灰海撒”——将骨灰撒入大海,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自然。爷爷生前总说“人活一辈子,别占土地,给地球省点地方”,爸爸红着眼圈在确认书上签了字。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,几年后在北京的潮白河岸边,会有一座专门的纪念碑,让我们这些选择海撒的家庭,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思念坐标。
去年秋天,我在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听一位阿姨提起“海撒纪念碑”。她说她老伴三年前选了海撒,后来听说潮白河那边建了碑,每个撒海的逝者名字都会被刻上去,家属随时能去看看。我心里一动,立刻问了地址——沿着潮白河东岸的步道向北走,过了俸伯桥不远,在一片开阔的亲水平台旁。周末一早,我带着妈妈和妹妹,沿着导航找了过去。
车子停在潮白河森林公园的停车场,步行穿过一片银杏林,就听见了水声。秋风吹过,金黄的叶子落在地上沙沙响,混着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,倒不觉得萧瑟,反而有种温柔的热闹。远远地,就看见亲水平台尽头立着一座白色的纪念碑,不算高,约莫三米,底座是浅灰色的花岗岩,碑身是汉白玉,阳光洒在上面,像蒙着一层薄薄的光晕。走近了才看清,碑身上刻着八个鎏金大字:“向海而生,归潮而息”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纪念所有选择以海为家的生命”。碑的侧面有一块电子屏,滚动显示着最近三年的撒海名单,按月份排列,每个名字后面跟着撒海的日期和海域——“2023年5月,渤海湾”“2022年9月,黄海北部”,爷爷的名字在去年6月的列表里,旁边标注着“渤海湾秦皇岛海域”,那一刻,妈妈突然握住了我的手,指尖有些凉,却很用力。

碑前的空地上,零散放着几束花。有位头发花白的奶奶正蹲在花坛边,把一小捧黄色的野菊插进石缝里。她看见我们,笑着点了点头:“来看看老伴?”我嗯了一声,她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:“我家老周走的时候78岁,一辈子爱钓鱼,说撒进海里,就能天天‘钓’着浪花了。以前总觉得撒了海就没个念想的地儿,直到去年发现这碑,每个月都来坐会儿。你看这河水,流着流着就进了潮白河,最后也汇入渤海,就当是和他‘见个面’了。”奶奶的声音很轻,风把话吹向河面,河水荡起细碎的波纹,像是在回应。
碑的西侧有两排长椅,有位年轻姑娘正对着手机轻声说话,屏幕上是一张婚纱照。“爸,今天我带小宇来看你了。你说撒海好,不占地方还浪漫,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你‘住’的小区啦。”她把手机放在椅背上,对着纪念碑的方向,轻轻放下一束白色的桔梗。阳光穿过她的发梢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像极了爸爸常说的“爷爷变成了天上的星星”,只是在这里,星星落进了水里,随着潮起潮落,永远明亮。

离开的时候,夕阳正把河水染成橘红色。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白色的纪念碑,它静静地立在岸边,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。原来真正的思念从不需要一块固定的墓碑,当生命化作海浪里的一朵浪花、河水里的一颗水珠,当逝者的名字被刻在向海而生的石碑上,这份记忆就会随着流水,永远鲜活。而这座藏在潮白河岸边的纪念碑,不仅安放了逝者的故事,更给了生者一个答案:爱与思念,从来不会被大海带走,只会在每一次潮起潮落时,轻轻拍打心岸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