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走的那年冬天,我在他的旧相册里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三十年前的青岛栈桥,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身后是翻涌的浪花,嘴角扬着我从没见过的轻松。那时我才想起,他总在酒桌上拍着桌子说:“大海是最好的归宿,比土坟头自在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,还能跟着浪花到处逛逛。”当时只当是老人的玩笑话,直到遗嘱里那句“死后骨灰撒入大海”,才让我真正认真起来。
决定帮爷爷完成遗愿后,我先去了街道办,又跑了民政局。窗口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一本绿色封皮的《生态安葬服务手册》,指尖划过“海葬”那一页时,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——原来骨灰撒海不是随便找片海就行,得走正规流程。手册上写着,要先向当地殡葬服务机构提交申请,提供逝者的死亡证明、家属身份证明和骨灰寄存证,审核通过后,会安排统一的海葬船。工作人员笑着说:“现在国家鼓励生态安葬,海葬不仅不收费,每户还能领两千块的补贴,比买墓地省不少心呢。”我摸着手册上“绿色殡葬”四个字,突然觉得爷爷的想法,比我们年轻人还新潮。

去年春分那天,我们一家人和另外七户家庭一起登上了海葬船。船身漆成白色,甲板上摆着几排塑料椅,栏杆边系着黄白相间的气球。开船前,工作人员给每户发了一束白菊和一个可降解的骨灰盒。我打开盒子,里面是爷爷的骨灰,细腻得像筛过的细沙。妹妹小声说:“哥,你看海水蓝得像宝石。”我想起爷爷照片里的浪花,三十年前的蓝和今天的蓝,好像没什么不同。船开到指定海域后,广播里响起轻音乐,工作人员念悼词时,有人开始抹眼泪。轮到我们时,我和父亲一人捧着盒子的一角,随着“一、二、三”的口令,骨灰混着花瓣撒进海里。白色的骨灰在阳光下闪了闪,很快被浪花卷走,像爷爷年轻时出海打渔,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浪里。
回来后,我把那天拍的海景洗成照片,塞进爷爷的旧相册。新照片里,天空和海水连成一片,远处有只海鸥正展开翅膀。两张照片并排躺着,一张是他奔向大海的起点,一张是他融入大海的终点。前几天整理爷爷的书桌,发现他在笔记本上写过一句话:“人从土里来,回海里去,都是自然的事。”现在我终于懂了,他说的“自在”,不是逃避,而是对生命最坦诚的接纳——像海接纳每一滴雨,每一条河,我们也该接纳逝者以另一种方式存在。前几天邻居阿姨问我“骨灰撒海靠谱吗”,我把爷爷的故事讲给她听,她说:“等我走了,也让孩子把我撒海里,跟你爷爷做个伴。”我看着窗外的天,突然觉得,那些撒进海里的骨灰,或许真的变成了浪花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会轻轻拍打着岸边,像在说“我很好”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