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的海风带着点咸涩,我攥着爷爷那张褪色的老照片,站在潮白河入海口的滩涂上。照片里他穿着蓝布中山装,笑得眼角堆起皱纹,背景是1983年的北戴河浴场。十年前他走的时候,攥着我的手说:“丫头,别给我立碑,把骨灰撒海里去,我这辈子就想当个‘老水兵’。”爸妈选了北京海撒服务,每年清明都想来看看,却总被“找不到具体位置”绊住脚。今年我铁了心要找着——听说海边有个纪念碑,可它到底叫什么名字?
沿着防潮堤走了约莫两公里,终于看见一片被护栏围起来的区域。入口处立着块小木牌,褪色的红漆写着“海撒纪念区”,箭头指向里侧。走进去才发现,所谓“纪念碑”其实是一片石碑群:十几块高矮不一的花岗岩错落分布,最大的那块足有两人高,最小的只到膝盖。奇怪的是,没有一块石碑上刻着“某某纪念碑”的字样。正绕着石碑打转,身后传来个略带沙哑的声音:“找不着名字吧?我头回来也跟你一样。”
说话的是位穿藏青色外套的阿姨,手里提着束白菊。她指了指最高的那块石碑:“那是主碑,2005年建的,当时民政局说‘名字太正式反而生分’,就没起。你看上面刻的字——‘生命归航’,旁边那行小字‘献给所有融入碧海的灵魂’,这就是它的‘身份牌’了。”阿姨说她丈夫是2010年海撒的,头几年她总跟人说“去海边那个碑”,后来听老家属们叫“归海碑”,慢慢也跟着喊。“有回碰见个大爷,管它叫‘望海台’,说站这儿能看见货轮进出港,像老伴儿在跟他打招呼。”她笑了笑,“其实叫啥都行,心里认这个地方,它就是唯一的名字。”
我伸手摸了摸主碑的侧面,冰凉的石面被海风蚀出细密的凹痕,像老人手上的皱纹。碑座上嵌着块金属牌,刻着历年海撒的年份和数字:2005年127人,2010年342人,2023年896人……数字逐年增多,笔画却越来越浅,像是被无数双手摩挲过。“这些数字就是它的名字。”不知何时,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李姐站到了我身边,她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,见证了石碑从一块变成一片。“以前家属来祭拜,总问‘这碑叫啥’,我们就说‘您心里怎么叫,它就叫什么’。有个奶奶每年来都带瓶海水,说‘我家老王爱热闹,这碑就是他的酒桌’,听得我们鼻子都酸。”

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时,我把爷爷的照片轻轻贴在主碑上。照片里他的眼睛亮亮的,好像正望着远处归航的渔船。原来纪念碑真的没有名字——它不需要。那些被海风带走的名字,那些刻在家属心里的称呼,那些年复一年的脚步声和低语,早把它酿成了一个有温度的符号。就像李姐说的:“名字是给外人看的,思念才是刻在石头里的字。”回程时回头望,石碑群在暮色里静默矗立,海浪一遍遍漫上来,又退下去,像是在轻轻喊着无数个没有说出口的名字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