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走的前一年秋天,在海边的长椅上跟我说想海葬。她指着远处的白帆,说自己这辈子没见过多少世面,就喜欢这海,宽得能装下所有心事。我当时没接话,只觉得喉咙发紧。后来她又提过两次,说“别信那些有的没的,人走了就是一把灰,撒进海里,我还能天天看你们。”我知道她在说什么——老家亲戚早议论过,说“骨灰撒了,祖宗没根,对子女不好”,甚至有婶子偷偷塞给我一包“镇宅土”,让我埋在门槛下“挡灾”。我摸着那包土,想起母亲年轻时总说“活人别被死人的规矩绊住脚”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,既想顺着她,又怕真应了那些话。
母亲走后第三个月,我拿着她的遗嘱去民政局办海葬手续。窗口的大姐看了看材料,抬头问“家属都同意吗?”我说“就我一个女儿”,她轻轻叹了口气,说“现在年轻人开明多了,上个月有个老爷子,三个儿子陪着来的,说老爷子年轻时是渔民,就想回海里去。”等待的间隙,旁边有个阿姨在打电话,嗓门大,说“你别听你奶奶的,海葬怎么了?我妈去年撒的黄海,我今年生意还好得很,儿子考试也考上重点了!”我攥着手机,突然想起母亲生前带我在海边捡贝壳的日子,她总把最大的贝壳塞给我,说“大海不偏心,谁真心对它,它就对谁好。”
海葬那天是个晴天,船开出去一个多小时,到了指定的海域。工作人员递来花瓣和骨灰盒,我打开盒子,骨灰是暖的,带着淡淡的草木香——母亲生前爱养花,骨灰里混着她最喜欢的茉莉花瓣。撒下去的时候,风把骨灰吹成细沙,落在海面上,像一群银色的鱼游向深处。旁边有个大叔对着大海喊“爸,你自由了!”我没喊,只是把花瓣撒进海里,看着它们跟着骨灰飘远。后来每次去海边,我都会带一小束茉莉,坐在母亲常坐的长椅上,跟她说说最近的事:升职了,邻居家的小猫生崽了,就像她从没离开过。有次下雨,我没带伞,坐在长椅上淋雨,突然觉得雨丝落在脸上,像她以前摸我头发的手,轻轻的,软软的。

前阵子回老家,婶子又提起“对子女不好”的话,说村西头老王家儿子海葬后,媳妇怀不上孩子。我没争辩,只是把手机里母亲海葬那天的照片给她看——海面上的阳光像碎金,远处有海鸥飞过。我说“妈走两年了,我没生病没破财,反而觉得心里敞亮了。她在海里,离我近着呢。”其实哪有什么“对子女不好”,不过是旧观念里对“失去”的恐惧。真正的影响,是母亲用她的方式告诉我:爱不是把人困在一方墓碑里,而是让她以自己喜欢的样子,活在我心里,活在每一次潮起潮落里。海葬没让我失去母亲,反而让我学会了更自由地爱她。现在每次去海边,看到有人对着大海笑,我总觉得那里面有一个,是我的母亲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