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发那天是重阳节，爷爷生前说过，要选个“阳气足的日子”出海。我抱着他的骨灰盒坐在车后座，盒子比想象中轻，竹制的，带着淡淡的清香。爷爷去年秋天就选好了这个盒子，当时他坐在藤椅上，手里摩挲着竹节纹路说：“竹子在土里能发芽，在海里泡久了，也能变成鱼的‘家’。

到码头时，天刚蒙蒙亮。海葬服务船是艘白色的小快艇，工作人员穿着蓝色救生衣，帮我们把竹盒小心地放在船舱的软垫上。同船的还有三户人家，都带着大大小小的盒子，没人说话，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。妈妈从包里掏出个布包，打开是晒干的桂花，“你爷爷爱喝桂花酒，撒点这个，他闻着味儿就不迷路了。”妹妹偷偷抹眼泪，手里攥着串红绳，是爷爷给她编的本命年手链，磨得发亮。

船开了两个小时，越往深海走，风越凉。船长停船前用对讲机喊：“前面就是指定海域了，坐标38°N，121°E，水深200米，洋流方向东南，现在风速3级，适合撒放。”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海域图，指着上面的红圈说：“海葬有规定，必须在禁航区外，这里海水交换快，骨灰沉下去不会影响近海，也不会被渔网打到。”他教我们打开骨灰盒时要顺着风向，“风从右往左吹，撒的时候站在船的右侧，勺子往斜下方送，骨灰才不会被吹回来。”

我先打开竹盒盖，里面的骨灰比想象中细腻，像筛过的细沙，混着几粒浅灰色的小骨头渣。“那是你爷爷的膝盖骨。”爸爸忽然开口，“他年轻时在工地扛钢筋，从脚手架上滑下来磕的，后来阴雨天总疼，现在泡在海水里，该不疼了。”妹妹用长柄勺舀起第一勺，手腕轻轻一抖，骨灰顺着风飘向海面，像一把碎雪，刚碰到浪花就散了。妈妈抓了把桂花撒下去，黄色的小花跟着骨灰一起飘，“爸，你看这桂花，比咱家院子里的香不？”

轮到我时，我把妹妹没撒完的骨灰全倒进勺子，又抓了把准备好的白玫瑰花瓣。风突然转了个方向，骨灰吹到了手背上，凉丝丝的，像爷爷以前冬天给我暖手时的温度。我赶紧顺着新的风向把勺子往前送，骨灰和花瓣一起落进海里，花瓣浮在水面，骨灰沉下去，在阳光下能看到细细的颗粒往下飘，像一群会游水的星星。弟弟蹲在船边，把爷爷的旧搪瓷缸放进海里，缸底有个小洞，是爷爷当年在海边钓鱼时被礁石磕的，“爷爷，你用这个缸舀海水喝，别喝太咸的。”

撒完最后一勺时，工作人员把一个折叠的纸花圈展开，上面写着“归海”两个字。花圈放进海里，顺着洋流慢慢漂远，像一只白色的大鸟。船长按了三声汽笛，声音闷闷的，在海面上荡开。妈妈从包里拿出爷爷的老花镜，镜片上还有他看书时划的痕迹，她把眼镜轻轻放在海面上，“爸，你戴着眼镜，能看清前面的路不？”

返航时太阳升起来了，照得海面金灿灿的。妹妹忽然笑了，指着远处的浪花说：“你们看，那浪多像爷爷笑起来的皱纹。”我想起爷爷说过，人本来就是海里的一滴水，蒸发到天上变成云，落下来成雨，流进江里，最后还是要回海里去。不是消失了，是换了种方式，在浪花里，在鱼群里，在我们以后看到的每片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