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走的那年春天，葬礼简单得让我有些发愣。没有墓碑，没有骨灰盒，只有一个装着花瓣的布袋子，和一张印着他笑容的照片。那会儿我刚上大学，对“海葬”这个词很陌生，总觉得这也太“敷衍”了——爷爷辛苦一辈子，最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？妈妈红着眼眶说，这是爷爷的意思，他走前拉着爸爸的手，反复念叨“大海多自由，不用占着土地，你们想我了，去海边吹吹风就行”。当时我似懂非懂，直到三年后的今天，站在青岛的海边，看着浪花卷走花瓣，才慢慢咂摸出点滋味来。原来海葬这回事，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，好处和坏处，从来都缠在一起，像海边的潮起潮落，得等时间慢慢分清楚。

先说说那些慢慢显出来的好处吧。最直接的是经济上的轻松。爸爸后来算过一笔账，要是买块墓地，市区的墓地价格早就涨到吓人，好点的地段得几十万，还不算后续的管理费。爷爷选海葬，除了基本的服务费用，几乎没花什么钱。这对刚给爷爷治病花了不少钱的家里来说，真是松了口气。再就是祭扫这件事，以前总听同学说清明扫墓要早起赶高速，堵在路上几个小时，我们家倒不用。去年清明，我们一家去了趟威海的海边，带着爷爷生前爱吃的饼干，坐在礁石上聊聊天，风一吹，好像他就在旁边听着。不用挤在密密麻麻的墓碑间，不用对着冰冷的石头说话，反而觉得离他更近了些。妈妈以前总担心“没个地方祭拜，心里不踏实”，现在却常说：“他在大海里，我们在哪儿，哪儿就是祭拜的地方。”

但要说完全没有遗憾，那是假的。第一年冬至，家里吃饺子，奶奶突然红了眼：“连个碑都没有，想跟你爷爷说说话，都不知道往哪儿说。”我才意识到，对老一辈人来说，实体墓碑不只是个标记，更是情感的“锚点”。奶奶一辈子要强，却在这件事上露了脆弱，后来她偷偷在阳台摆了个小架子，放上爷爷的照片和他生前爱喝的茶，每天早上擦一遍，像是在弥补什么。还有亲戚们的议论，那会儿二姑就拉着我妈说：“哪有老人走了不安葬的？这不是让孩子忘了根吗？”虽然爸妈没理会，但那些话像小石子，总在心里硌一下。最麻烦的是祭扫的“不确定性”，去年清明想去海边，赶上台风天，船开不了，一家人只能在酒店里对着照片发呆，妈妈当时就掉了眼泪：“你爷爷要是有个墓地，至少能去看看啊。”

现在三年过去，我们慢慢习惯了这种“没有坐标”的思念。去年夏天，我带着奶奶去了爷爷常去的海边，她把亲手叠的纸船放进水里，看着船飘向远处，轻声说：“老头子，你看这海多大，比墓地敞亮多了。”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海葬的“利”和“弊”，其实都藏在“理解”里。它确实少了传统葬礼的厚重，却多了一份对老人心愿的尊重；它让我们少了墓地的束缚，却让思念变得更自由。就像爷爷说的，人走了，最重要的不是占着一块地，而是活在惦记的人的心里。如今每次去海边，听着浪声，总觉得爷爷就在那儿，带着他惯有的笑容，说“你们看，大海是不是比哪儿都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