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走的前一年，总爱坐在阳台看海。他退休前是远洋货轮的大副，在海上漂了二十三年，手背被海风刻出深深的纹路。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他指着远处的货轮说：“等我走了，别埋土里，把骨灰撒海里去。你妈走得早，我去陪她，在海里漂着，多自在。”我当时没接话，只觉得眼眶发紧——人还好好的，说这些太伤感。直到去年冬天他真的离开，整理遗物时翻出他写的纸条，上面歪歪扭扭地重复着：“骨灰撒海，勿立碑。

处理后事时，我心里最慌的就是“撒骨灰”这件事。听邻居说有人在公园撒骨灰被罚款，我开始胡思乱想：在海上撒，算不算“污染环境”？会不会违反殡葬规定？我先是给社区居委会打电话，接电话的大姐支支吾吾：“这事儿没遇到过，你问问民政局？”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倒是耐心，说《殡葬管理条例》里没禁止骨灰撒海，反而鼓励“生态安葬”，但有两个前提：一是必须是逝者生前自愿，或者家属一致同意；二是不能在“公共场所或水源保护区”撒。“大海算公共场所吗？”我追问。对方笑了：“航道、浴场、港口这些地方算，你要是租船去远海，避开这些区域，就没问题。”

为了保险，我又跑了趟海事局。窗口的小伙子翻出《海洋环境保护法》，指着一条说：“往海里扔东西，不能危害航行安全，也不能污染海洋环境。骨灰本身是无机物，不算污染物，但你得提前报备时间、地点，我们会帮你避开渔船作业区和航道。”他还提醒我，别用塑料盒子装骨灰，“降解不了的容器扔海里，那才叫违法”。最后我在网上找了家有资质的殡葬服务公司，他们帮我联系了一艘小渔船，约定在距海岸线十五海里的地方撒骨灰——那里水深超过百米，远离航线，是海事局划定的“非敏感海域”。

撒骨灰那天是个晴天，海风比想象中温柔。船开到预定位置时，船长关掉引擎，海面突然静下来，只有海鸥的叫声和浪花拍船的声音。我打开父亲的骨灰盒，里面除了骨灰，还有他生前最爱的那枚船长老式指南针。按照他的遗愿，我把指南针和骨灰混在一起，一点点撒进海里。白色的骨灰遇到海水，像被风吹散的雪，慢慢沉下去，又被浪轻轻托起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，爸要的不是一块冰冷的墓碑，而是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——这里有他年轻时的风浪，有他和妈妈在港口告别的身影，有他一辈子的牵挂。船返航时，我把空盒子带回了家，放在他常坐的阳台椅子上。夕阳照进来，盒子上的反光落在海面上，像他年轻时船舷上的灯。如今每次去阳台，我总觉得他还坐在那里，笑着说：“你看，这大海，多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