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春天，爷爷走的时候，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条，上面是他手写的遗愿：“死后骨灰撒入大海，不占土地，不给后人添麻烦。”他当了一辈子渔民，在黄海边上的小渔村长大，后来跟着船队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海，总说“大海是咱渔民的根，也是最好的归宿”。可真到了要兑现遗愿时，家里却炸开了锅。

最先反对的是奶奶。她抹着眼泪说：“老东西糊涂啊！哪有把祖宗骨灰撒海里的？祖坟才是根，根都漂在水上，后代子孙的运势咋能稳当？”姑姑也跟着劝：“妈说得对，你看村里老李家，前几年把老人骨灰撒江里，他儿子第二年就下岗了，都说跟这个有关系。咱还是按老规矩，找块墓地立个碑，逢年过节能烧柱香，心里也踏实。”我知道她们不是迷信，只是一辈子被“祖宗根基”“风水运势”的说法护着，突然要打破传统，心里发慌。

那段时间，我一有空就往民政局跑，想弄明白海葬到底是咋回事。负责殡葬服务的王姐给我看了份文件，说现在国家鼓励生态安葬，海葬不仅不占土地，还有政府补贴，全国每年有上万人选择这种方式。她还说：“你爷爷这想法多开明啊，大海那么大，怎么会‘漂着没根’？你想想，江河湖海最后都汇入大海，那可是最包容的地方。”后来我又问了学民俗的朋友，他说“影响运势”的说法其实是古代农耕社会的产物——那时候人靠土地吃饭，觉得祖坟在地里才能“接地气”，护佑后代。可现在都21世纪了，城市里多少人祖坟在千里之外，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？

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，是整理爷爷遗物时发现的一本日记。里面记着他50岁那年的事：“今天跑船路过一片珊瑚礁，看见渔民往海里扔垃圾，心里疼得慌。大海养了咱一辈子，咱走了也该还给它干净。”原来他惦记的从来不是“运势”，而是不给地球添负担。我把日记念给奶奶和姑姑听，奶奶摸着日记本上磨出毛边的封面，半天没说话，最后叹口气：“这老东西，一辈子都在替别人着想。”

海葬那天，我们租了艘小船，开到指定的海域。海风带着咸腥味，阳光把海面照得亮晶晶的。工作人员说撒骨灰时可以说几句话，姑姑哽咽着喊：“爸，您放心，我们会好好过日子！”奶奶没说话，只是把手里的白菊花瓣撒进海里，花瓣飘啊飘，慢慢融进浪花里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，爷爷真的没离开。他以前总说“大海里的鱼啊虾啊，都是咱的老伙计”，现在他成了大海的一部分，说不定正跟着洋流看遍他没去过的远方呢。

这一年多，家里的日子过得挺顺。姑姑的小超市换了新招牌，生意比以前还好；堂弟高考考上了他心仪的海洋大学，说要学海洋保护，“替爷爷守着大海”；奶奶每天早上都去海边散步，捡些漂亮的贝壳回来，说“这是你爷爷捎来的念想”。前几天她还跟邻居说：“海葬好啊，省心省力，老东西在海里自由得很，哪会有空折腾后代？”

其实哪有什么“运势”被影响，真正能护着家人的，从来不是祖坟的位置，而是逝者的心愿被尊重，是活着的人心里装着爱和念想。就像爷爷用一辈子教会我们的：对自然多一分敬畏，对生活多一分认真，日子自然会往好里走。大海那么辽阔，装得下爷爷的牵挂，也装得下我们每个人的踏实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