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，我和父亲站在“平安号”海葬船的甲板上，看着工作人员把奶奶的骨灰从白色布袋里倒出来。那天的海风有点咸，卷着细碎的阳光，奶奶的骨灰像一把被揉碎的月光，簌簌落入黄海。父亲突然问我：“你说，妈这把灰，最后会漂到哪里去？”我当时没答上来，只觉得眼眶发涩——好像奶奶真的随着那捧骨灰，一下子就从这个世界上“消失”了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骨灰入海的过程，远比“消失”要温柔得多。奶奶的骨灰里，90%是无机物，主要是磷酸钙、碳酸钙，还有一点点没烧尽的碳。这些成分和海边的贝壳、礁石没什么不同，就像把一把细磨的骨瓷粉末撒进水里。大部分骨灰会先沉入十几米深的海底，被细密的海沙轻轻覆盖，像盖上了一层柔软的被子；小部分轻质颗粒会被海流带着漂远，可能顺着洋流绕过山东半岛，也可能被卷入渤海湾的潮汐里。海洋学家说，海水的溶解作用会慢慢分解这些无机物，钙和磷会成为浮游生物的“营养餐”，就像我们给花园施肥一样——说不定哪只小虾米吃的“钙补充剂”，就来自奶奶骨灰里的磷酸钙呢。

奶奶生前总说自己是“海的女儿”。她生在海边渔村，年轻时跟着爷爷在船上打了十年鱼，退休后每天都要去海边坐一会儿，看潮起潮落。那天海葬时，我想起她讲过的故事：“人这辈子啊，就像海里的一滴水，看着是独立的，其实早就和大海连在一起了。”现在想来，这话或许藏着她对海葬的理解——骨灰撒进大海，不是“消失”，而是“回归”。那些沉入海底的颗粒，会慢慢和泥沙融为一体，变成海底礁石的一部分；被洋流带走的粉末，可能会随着水汽蒸发，变成云，再落回陆地，变成雨，流进小溪，最终又汇入大海。就像奶奶常哼的渔歌里唱的：“从浪里来，回浪里去，一辈子没离开过水。”

其实不止奶奶，每年有上万份骨灰通过海葬回归海洋。有人担心骨灰会污染海水，但海洋学家早就解释过：一个人的骨灰只有约2公斤，主要成分是无害的矿物质，撒入大海就像往长江里倒一杯盐水，根本不会影响海洋生态。反倒是这种方式，让生命以最温柔的姿态融入自然——不像土葬占用土地，也不像火葬留下墓碑，海葬让骨灰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，变成了潮汐、浪花、甚至是某只海鸥翅膀上的露珠。父亲后来在海边捡了一块带贝壳的鹅卵石，说这是奶奶“托大海送来的信”。我摸着石头上的贝壳纹路，突然明白：骨灰的去向或许重要，但更重要的是，那些爱过的人，会把大海变成新的“故乡”，让每一次潮声，都成了思念的回音。

海葬的骨灰最后去了哪里呢？物理上，它们会沉入海底、随洋流飘散，慢慢分解成海洋的一部分；情感上，它们会变成生者记忆里的潮声、浪花和带着咸味的风。就像奶奶说的，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，从泥土到骨骼，从呼吸到骨灰，兜兜转转，不过是回到最初的地方。而那些留在岸上的人，会带着这份“回归”的温柔，继续把日子过成海——有风浪，也有永远的潮起潮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