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的颐和园还浸在薄雾里，十七孔桥的轮廓像幅水墨画。我握着登记册站在铜牛旁，看第一位家属抱着素白骨灰盒走来。作为颐和园海撒办的工作人员，这样的清晨已经重复了十年。

记得刚入职那年春天，有位白发老人颤巍巍递来一份泛黄的申请书。"老伴儿说要回昆明湖，"他指着湖面上嬉戏的野鸭，"五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就在这划船。"那天的撒放仪式格外安静，当洁白的花瓣随着骨灰融入碧波，老人突然轻声唱起了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这里不仅是办理手续的办公室，更是生命最后的温柔港湾。

每年清明前后是最忙碌的时候。我们会提前在石舫旁搭起临时服务站，准备好消毒湿巾和应急药品。去年有位坐着轮椅的女士，坚持要亲自将丈夫的骨灰撒入湖中。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骨灰坛交到她手中时，轮椅上的她突然挺直了脊背，像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。后来才知道，她丈夫曾是颐和园的园林工程师，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化作昆明湖的一滴水，继续守护这片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园林。

这些年见证了太多故事，也见证着观念的悄然转变。从前家属们总带着沉重的悲戚，如今越来越多人会带着逝者生前喜爱的物件来——有老教授常读的诗集，有退休京剧演员的水袖，还有小朋友最爱的奥特曼玩具。上个月有位年轻人在撒放时播放了父亲生前最爱的《茉莉花》，花瓣随着旋律在水面打转，悲伤里竟透着暖意。我们准备的纪念证书上，也开始出现"回归自然"、"生命永续"这样的字样。

夕阳西下时，我常独自坐在知春亭的石阶上。看着落日把湖面染成金红，想起那位将丈夫骨灰与玫瑰花瓣混合撒放的阿姨说的话："他这辈子就爱浪漫，这样走才像他的样子。"远处游船划过水面，惊起一群白鹭，恍惚间觉得那些洁白的身影里，藏着无数温柔的告别与永恒的约定。在这座皇家园林里，生老病死的轮回每天都在上演，而我们能做的，就是让每一次告别都充满尊严与温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