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八宝山殡仪馆南门,我扶着母亲站在银杏树下。初秋的风卷着露水打在深色外套上,像父亲生前总爱用的薄荷味剃须膏那样清冽。工作人员递来的蓝色文件夹里,父亲的海撒登记证边角已经被母亲摩挲得起了毛边,照片上穿海军制服的年轻人正对着我们笑。
"张阿姨,您先生的骨灰盒要放在专用托盘里。"穿白大褂的引导员轻声提醒。母亲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,把用红布包裹的小盒子轻轻放在不锈钢托盘上。周围二十多位家属大多沉默着,有人捧着鲜花,有人抱着装着骨灰的陶罐,唯有海浪形状的胸牌在晨光中泛着微光——这是北京市殡葬服务中心今年新设计的标识,据说灵感来自颐和园昆明湖的波纹。
登上"和平号"纪念船时,母亲突然攥紧了我的手。甲板上已经摆好了十二张白色长椅,海风从渤海湾深处漫过来,带着咸涩的气息。后排一位老先生正用手帕擦拭着一个老式收音机,调频旋钮停在87.6MHz,那是父亲生前最爱听的古典音乐频道。当《蓝色多瑙河》的旋律混着海浪声响起时,不少人红了眼眶。

撒放仪式在上午九点准时开始。工作人员按照登记顺序引导家属走到船尾,母亲将父亲的骨灰与提前准备好的白玫瑰花瓣混在一起。当她颤抖着张开手掌,乳白的骨灰随着花瓣落入海面,瞬间被湛蓝的海水托住,像一群迟到的蝴蝶飞向深海。我注意到船舷上刻着一行小字:2009-2023,已护送18642位逝者归海。
返航途中,母亲把父亲的海军帽轻轻放在舷窗上。帽檐上的锚形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让我想起十岁那年,父亲带我去秦皇岛看海,也是这样的晴天。他说大海是所有水兵的故乡,当战舰化作游鱼,军号融成涛声,生命就变成了最自由的样子。如今望着母亲将那顶军帽轻轻放入海中,我忽然懂得,所谓告别,或许只是换种方式的相守。
船靠岸时已是正午,码头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。新贴的《北京市骨灰海撒管理办法》复印件上,"生态安葬补贴2000元"的条款被红笔圈了出来。母亲指着第三条说:"你爸早就算到了,他说这钱要捐给海洋馆的海龟救助站。"海风掠过公告栏,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,朝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飘去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