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的清晨,我站在威海港的甲板上,手里捧着外婆的骨灰盒。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脸颊,远处的海平面正被朝阳染成温柔的橘粉色。船工说这是近一个月来最平静的海况,像极了外婆总爱挂在嘴角的微笑。
打开骨灰盒的瞬间,细小的骨殖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我想起小时候她教我和面,说"水要一点点加,面才会服帖",此刻指尖的触感竟与当年筛面粉时有些相似。当骨殖顺着指缝落入海水,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下坠,而是像被无数双温柔的手托着,缓缓融入翻涌的浪花。
这让我忽然懂得外婆选择海葬时的坦然。她一辈子在黄海之滨的小城生活,年轻时是渔业合作社的记账员,总说大海是最公平的掌柜。潮起潮落间,她看着无数渔船载着希望出海,又带着收获归来。或许在她心里,回归大海不是终点,而是回到那个永远敞开怀抱的故乡。就像她总把晒干的海带储存在陶罐里,说"海水里长出来的东西,带着大海的记性"。

如今每次路过江边湖畔,我都会想起那个清晨的海。清明时在西湖边看见有人往水里撒花瓣,忽然明白那些融入水中的骨灰,早已随着洋流去往了更广阔的世界。外婆生前总说"水是活的",此刻才真正理解这话里的深意——珠江的晨雾、漓江的竹影、长白山的天池,原来思念可以这样没有边界。
上个月整理旧物,发现外婆压在箱底的《海洋图谱》,某页用红铅笔标注着"蓝鲸的迁徙路线"。她曾笑着说要去看看蓝鲸喷水柱的样子,如今想来,那或许是老人对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向往。当骨灰化作浮游生物的养分,当养分滋养了海藻,当海藻成为磷虾的食物,而磷虾又进入蓝鲸的血脉——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壮丽的迁徙。
现在我常在阳台养一盆海草,看着它在人造海浪里舒展叶片。某次给鱼缸换水时,忽然发现玻璃壁上凝结的水珠正折射出彩虹,像极了外婆织毛衣时,银线在阳光下闪烁的光泽。原来所谓永恒,不是墓碑上冰冷的名字,而是那些融入自然的记忆,会随着每一次潮起潮落,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轻轻回响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