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,我陪姑姑去了威海的海葬码头。那天风有点大,咸腥的海风裹着细碎的浪花,扑在脸上凉丝丝的。姑姑手里攥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,边角磨出了毛边——那是姑父生前装渔网用的旧包,此刻里面装着他的骨灰。姑父是个老渔民,一辈子和黄海打交道,退休后还总带着小孙子去海边捡贝壳,说“大海是咱家的老伙计,比我多活几十年呢”。撒骨灰的时候,姑姑没哭,只是对着翻涌的浪花轻声说:“老伙计,带你回家了。” 那一刻我忽然懂,海葬从来不是冰冷的仪式,而是一场带着温度的告别。
海葬的选择从来不是偶然,它往往藏着逝者生前的性情与追求。我见过一位环保志愿者的女儿来办理海葬手续,她母亲的遗嘱里写着:“别立碑,别占土,把我撒进长江,跟着水去看我没见过的大海。” 老人退休后种了十年树,总说“一棵树比一块墓碑更有意义,活着时给世界添绿,走了也别给地球添麻烦”。这样的人,他们不追求墓地里的方寸之地,更在意灵魂能否融入自然——就像一片落叶回归土地,一滴雨水汇入江河,是生命最本真的循环。
适合海葬的逝者,往往也和家庭的默契紧紧相连。有位朋友曾告诉我,她奶奶生前总念叨“死后别给孩子们留麻烦”。传统墓地需要管护,每年清明扫墓,对在外地工作的她来说,光是订车票、赶路程就够折腾。奶奶走后,全家人商量着选了海葬,如今她每个月路过海边,都能带着奶奶爱吃的桂花糕坐一会儿,“不用特意请假,不用怕墓地没人打理,就像奶奶还在身边陪我散步”。这种“不打扰”的纪念,反而让思念变得更轻盈、更长久。
更深层的,是逝者与大海的精神共鸣。在海葬登记处见过一对中年夫妻,他们要送别因意外去世的儿子。男孩26岁,是个帆船教练,手机屏保是他在海上竖起大拇指的照片,配文“大海才是终极自由”。母亲哽咽着说:“他总说想驾着船绕地球一圈,现在就让他以另一种方式‘航行’吧。” 对这些人而言,大海不是陌生的远方,而是熟悉的“故乡”——渔民的渔网里藏着大海的馈赠,水手的罗盘指向大海的方向,海边长大的孩子,连呼吸里都带着海风的味道。海葬对他们来说,是回归“出生地”,是灵魂终于回到最熟悉的怀抱。
如今再想起姑父的海葬,总记得那天的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,姑姑把姑父最爱的那顶旧草帽也放进了海里,草帽漂了很远,像一只缓缓航行的小船。海葬从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——就像姑父说的“大海是老伙计”,它会带着逝者的温度,永远守在家人看得见的地方。或许这就是海葬的意义:让生命以最温柔的方式延续,让思念在潮起潮落间,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