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走的那天，秋阳正暖，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盛。灵堂设在老房子的堂屋，黑白照片里的他笑得温和，像往常一样。守灵的第三天，家里开始商量后事，姑姑抹着眼泪说：“爸这辈子最爱热闹，还是买块墓地吧，逢年过节我们都能去看看，热热闹闹的，他才不会孤单。”表哥却轻轻摇了头：“姑，您知道现在墓地什么价吗？我前阵子帮朋友打听，市区周边的墓园，中等价位的墓地加上20年管理费，差不多要二十万。而且新闻里说，很多城市的墓园用地早就告急了，有的地方甚至要排号等名额。”一句话，让原本沉浸在悲伤里的我们，突然陷入了沉默。

其实姑姑的想法，我太懂了。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，“入土为安”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。墓地不仅是逝者的长眠之所，更是活着的人寄托思念的坐标。小时候跟着爸妈去给太奶奶扫墓，总要带上她爱吃的糕点，一边擦拭墓碑上的尘土，一边絮絮叨叨说些家里的事，好像太奶奶就坐在那里，静静地听着。那种“有个地方可以去看她”的踏实感，是很多人离不开传统墓地的原因。可表哥说的也是现实——如今的墓地，早已不是单纯的“一块地”。除了高昂的费用，还得考虑地理位置、墓园环境，甚至未来的维护问题。前两年就听说邻居家为了给老人迁坟，光是协调墓园和办理手续就跑了半个月，最后还是因为原址到期不得不妥协。土地资源有限，而“百年之后要有归宿”的需求却一直在，传统墓地的“沉重”，早就超出了情感本身。

后来是表姐提出了海葬。“我查过，现在很多城市都有公益海葬服务，不仅不花钱，还有专门的船只和仪式。”她把手机里的资料递给我们看，照片上是碧海蓝天，洁白的花瓣随着骨灰一起撒向海面，家属们站在甲板上，没有痛哭，只是安静地望着远方。姑姑一开始是抗拒的：“撒到海里，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，不是成了孤魂野鬼吗？”表姐却轻声说：“姑，您还记得爷爷总说想去看海吗？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水手，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上岸了，可每次看天气预报，总要先看沿海城市。他日记里写过，‘大海那么大，能装下所有故事’。或许对他来说，回归大海，才是真正的‘回家’。”那一刻，我突然想起爷爷曾指着地图上的海岸线，笑着说：“等我老了，就化作一阵风，去海边吹吹。”原来有些心愿，他早就悄悄说过，只是我们没放在心上。

这些天，我跟着家人跑了墓园，也联系了海葬服务中心。我发现，墓地和海葬的争论，从来不是“好”与“坏”的对立，而是两种生命观的碰撞。选择墓地，是守护一份沉甸甸的传统，让思念有个具体的落点，让后代能循着坐标找到家族的根；选择海葬，是拥抱一种更轻盈的自由，让生命回归自然，像爷爷说的那样“随浪去看看世界”。前者是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的踏实，后者是“海阔天空任君行”的洒脱。最后我们决定尊重爷爷的日记遗愿，选择海葬。不是否定传统，而是明白：真正的思念，从不在一块墓碑或一片海，而在每个想起他的瞬间——是吃到他爱吃的桂花糕时的哽咽，是看到海边落日时的微笑，是家人围坐时，那句“要是爷爷在，肯定会说……”的自然流露。

或许未来的某一天，当我们站在海边，看着海鸥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，会突然明白：无论是沉睡在泥土里，还是融入在浪花中，生命最好的归宿，从来都是被爱着的人永远记得。而选择海葬还是墓地，不过是用不同的方式，告诉这个世界：我们曾认真地爱过，也认真地告别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