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的海风带着咸涩,我蹲在青岛石老人浴场的礁石上,看着铁盆里的黄纸慢慢蜷曲、变黑,最后化作轻盈的灰烬被风卷着,飘向翻涌的灰色海浪。父亲的照片立在旁边的石块上,黑白影像里他笑得眯起眼,像极了他生前总说的那句“我这辈子就喜欢海,死后让我漂着挺好”。那时我才真正明白,海葬不是终点,烧纸这看似传统的仪式,成了我们和他之间最温柔的联结。

父亲走的那年冬天,我们按他的遗愿选了海葬。葬礼那天船开出去二十多海里,工作人员把骨灰和花瓣混在一起撒进海里,白色的菊花瓣漂在蓝绿色的海面上,像一群安静的蝴蝶。当时我以为这就是结束,直到母亲说“清明得给你爸烧点纸”,我才突然慌了神——没有墓碑,没有固定的“家”,海那么大,纸该往哪儿烧?

后来跟着母亲准备烧纸的东西,才发现这里面藏着许多细碎的心意。她没买市面上花哨的冥币,只挑了最传统的黄草纸,说“你爸一辈子实在,这些朴素的他才认”。又翻出父亲生前常揣在兜里的旧烟盒,裁成小方块折成纸船,“他以前总说想驾船出海,这些小船载着纸钱,他就能收到了”。我蹲在地上跟着折纸,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,想起小时候看他折纸飞机,说要带我飞遍全国,眼泪突然砸在纸船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母亲拍了拍我的背:“烧纸不是做给别人看的,是咱们跟他说说话。”

真正到了海边,才知道选对时间和地点多重要。我们提前查了潮汐表,退潮后的礁石区最安全,远离游客也避开了航道。母亲特意带了个边缘有缺口的铁盆,“风大,有缺口能让空气流通,纸烧得透”。点火时海风突然变向,火苗往我这边窜,母亲急忙把我拉到身后,用身子挡住风:“你爸以前也总护着你。”她一边添纸一边轻声念叨:“爸,我们来看你了,今年家里都挺好,小孙女学会叫爷爷了……”纸灰被风卷着往海上飘,有的粘在礁石上,有的打着旋儿落进水里,像一群急着赶路的信使。我想起父亲爱钓鱼,总说“鱼在哪儿,钩就往哪儿下”,现在纸灰往哪儿飘,思念就往哪儿追,原来大海早成了他的坐标。

给海葬的人怎么烧纸-1

烧到最后,母亲把剩下的半叠纸撒进海里,黄纸遇水慢慢沉下去,像给大海铺了条金色的路。她指着远处的白帆说:“你看,纸灰飞那么高,他肯定看见了。”那天回家的路上,我口袋里还留着几张没烧完的纸,边角被海风磨得毛边。其实海葬后我总怕“找不到”他,可看着纸灰飘向大海的瞬间突然懂了:烧纸不是为了让他“收到”,而是让我们在无边的思念里,找到一个具体的出口——就像父亲的爱从未离开,只是换了种方式,藏在每一阵吹向海的风里,每一片飘向海的纸灰里。今年清明我又带着女儿去了海边,她学着我的样子折纸船,奶声奶气地说“爷爷,这是我给你折的大轮船”,纸灰飘起来的时候,我好像看见父亲站在浪尖上,冲我们笑得眯起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