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第一次提起海葬时,我正帮她整理药箱。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她斑白的鬓角,她手里捏着父亲的降压药,突然轻声说:"等我们走了,就把骨灰撒进黄海吧,你爸年轻时在那儿当过海军。"药瓶在我掌心微微发烫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像是父亲生前常有的沉默回应。
那时我总觉得这是老人一时的念头。直到两年后父亲因肺癌晚期住进医院,他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,指节因为化疗瘦得硌人:"你妈说的事,我打听过了,手续很简单。"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,像是在眺望远方的海平面,"大海多好啊,没有墓碑,却哪儿都是家。"我别过头去看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液,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父母这代人的生死观。
去年深秋,我捧着父母的骨灰盒站在甲板上。海风裹着咸腥味扑在脸上,同行的民政人员轻声指导撒放的流程。当温热的细沙从指缝间簌簌落入翻涌的碧波,我没有预想中的崩溃,反而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叠纸船的场景。那些载着秘密的纸船曾漂向池塘深处,如今父母以另一种方式开始了远航。返航时暮色四合,我看见一群海鸥追着船尾的浪花盘旋,它们洁白的翅膀在暮色里闪着微光。

日子在潮起潮落间慢慢翻页。清明那天我带着孩子去了海边,五岁的女儿蹲在沙滩上画了三个牵手的小人,指着远处的货轮说:"外公外婆是不是坐着大船去旅行了?"我望着她沾满细沙的小脸蛋,突然明白父母选择的智慧。没有冰冷的墓碑和固定的祭扫日,当我在超市看见鲅鱼会想起父亲最爱的炖鱼,在公园闻到槐花香会忆起母亲的槐花糕,这些日常的碎片都成了思念的锚点。

上个月公司组织团建去看海景房,站在27楼的阳台上眺望无垠的大海,咸湿的风掀起窗帘,恍惚间看见母亲在客厅里晾晒床单的身影。那些曾经让我辗转难眠的疑虑,如今都化作潮水中温柔的回响。父母用最洒脱的方式教会我,生命的延续从来不是靠石碑上的名字,而是活在爱人记忆里的温度,是每当看见大海时,心中涌起的那阵带着咸味的温暖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