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走的那个清晨,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盛。他生前总说自己是"靠海吃海"的人,年轻时在渔船上颠簸了半辈子,退休后每天都要去海边坐会儿,看潮起潮落。可真到了商量后事,家里却吵成了一团——大伯坚持要按老规矩土葬,说"入土为安"才对得起祖宗;我爸却提了海葬,说这是爷爷念叨过的"回归大海"。争执不下时,二姑突然红着眼说:"前几天碰到巷口的张半仙,他说海葬对死者不好,水属阴,魂魄会漂着不安稳...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。我看着爷爷的遗像,照片里他穿着蓝布衫,手里攥着刚捞上来的海蛎子,笑得眼角堆起皱纹。他这辈子最疼我,小时候总背着我去赶海,教我认海星、辨潮汐,说"大海是活的,它什么都装得下"。可现在,一句"风水不好",难道就要让他的心愿落了空?我心里堵得慌,决定去找那位据说"懂行"的风水先生问问清楚。

先生的铺子在老城区的巷尾,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,写着"顺自然"三个字。说明来意后,他没急着回答,而是给我倒了杯热茶,指着窗外的榕树问:"你看那树,根扎在土里,枝叶却往天上长,风一吹就晃,它不安稳吗?"我摇摇头。他又说:"风水的根本是'天人合一',讲究的是气脉流通,跟自然和谐。人死了,肉身不过是皮囊,魂魄要的是安宁,不是非得困在一方土坟里。"

先生从抽屉里翻出本泛黄的书,指着其中一页说:"你看,《葬书》里讲'气乘风则散,界水则止',但没说水就是凶。古代南方有船棺葬,把棺木架在临江的悬崖上,让逝者'枕水而眠';藏族有水葬,认为水流能带走尘世烦恼,送灵魂去极乐。水是生命之源,大海纳百川,怎么会容不下一个想回家的魂魄?"他顿了顿,看着我说:"张半仙说的'水属阴',是把五行割裂开了。阴阳相生,水既能载舟,也能养气,关键看合不合逝者的心愿。你爷爷一辈子爱海,大海对他来说不是冰冷的水,是家啊。"
那天从先生铺子里出来,夕阳正把海面染成金红色。我突然想起爷爷教我的那句渔谚:"潮涨有信,叶落归根"。原来"归根"不是非得埋进土里,对他而言,回归日夜相伴的大海,才是最妥帖的归宿。后来家里开了家庭会议,我把先生的话讲给大家听,大伯沉默了很久,最后叹了口气说:"爸总说'听海的话',这次咱们就听他的。"
出殡那天,我们捧着爷爷的骨灰,坐上游艇驶向深海。当白色的骨灰随着花瓣落入水中,一群海鸥突然从远处飞来,绕着游艇盘旋。我仿佛看到爷爷站在浪尖上,还是穿着那件蓝布衫,朝我们笑着挥手。原来真正的风水,从不是刻板的规矩,而是对逝者心愿的尊重,是人与自然最温柔的和解。大海那么大,装得下思念,也盛得下安宁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