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里攥着父亲的骨灰盒时，我才真正意识到，这场告别要开始了。上个月接到海葬服务中心的电话，工作人员温和地问："家属确定选择海葬吗？需要先预约时间，准备相关资料。"那时我还沉浸在恍惚里，直到上周整理父亲的身份证、死亡证明，把他生前最爱的那方蓝白格子手帕叠进帆布袋，才慢慢拼凑出"准备"的实感。海葬需要多少时间？起初我以为只是把骨灰撒进海里的瞬间，后来才发现，这场告别从准备时就已经开始计时。

约定的海葬日是周三清晨，服务中心通知我们七点半在码头集合。我和姐姐提前半小时到了，码头上已经站着几户人家，有人捧着素色的鲜花，有人低头整理着骨灰盒外的红布。海风带着咸腥味掠过衣角，远处的货轮鸣着长笛缓缓驶过，像在为这场远行伴奏。八点整，工作人员开始点名核对信息，分发编号牌和救生衣。登船时我数了数，连同我们在内共12户家属，大家默契地保持着安静，只有皮鞋踩在甲板上的轻响。船缓缓驶离码头，驾驶室上方的电子屏显示"航行时间约90分钟"，姐姐轻声说："爸以前总说想坐船看海，这下终于如愿了。"

航行到指定海域时，甲板上的广播响了："前方即将到达骨灰撒海专用海域，请家属到甲板集合。"我们跟着工作人员走到船尾，那里已经摆好了木质祭台，铺着深蓝色的绒布。主持人是位穿米白衬衫的女士，声音很轻："请家属依次上前，先献花，再由主祭人将骨灰撒入大海。"第一户是位白发奶奶，她颤巍巍地把菊花放在祭台上，打开骨灰盒时，手指抖得厉害，旁边的中年男人赶紧扶住她："妈，慢点，爸会知道的。"轮到我们时，我蹲下身打开盒子，父亲的骨灰是浅灰色的，混着几小块没烧尽的骨殖——那是他年轻时打篮球摔断过的左腿骨。姐姐抓了一把花瓣撒向海面，我跟着将骨灰缓缓倒入专用的撒海漏斗，看着它们顺着水流融进深蓝色的大海，像一群终于回家的鱼。整个仪式从默哀到撒海结束，大概用了40分钟，海面上飘着零星的白菊和百合，随波慢慢散开。

返航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，甲板上有人拿出手机拍照，镜头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。我靠在栏杆上，想起父亲生前总说"人死了就回归自然，别占土地"。从清晨集合到船靠码头，总共用了4个小时：90分钟航行，40分钟仪式，剩下的时间在等待和返程里悄悄溜走。但我知道，海葬的时间从来不止于此——从决定用这种方式送别他，到整理他的遗物，再到此刻看着大海想起他讲过的笑话，时间早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状。工作人员说，每个季度会有集体追思会，家属可以来码头放漂流瓶，瓶里写上想对逝者说的话。我想，或许真正的告别从来不是时间能衡量的，就像此刻海风掠过脸颊，带着父亲身上熟悉的烟草味，温柔得像他从前拍我后背的手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