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那年春天,我在民政部门的文件上签下"海葬"两个字时,指尖的颤抖持续了很久。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,我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对抗多少根深蒂固的观念——叔叔反复提起"入土为安"的祖训,母亲抱着父亲的遗像整夜沉默。直到整理父亲遗物时翻出那本泛黄的航海日记,扉页上"愿化作浪花,看遍世间潮起潮落"的字迹,让我突然读懂了这个当了一辈子远洋船长的老人藏在心底的浪漫。
第一次参加海葬仪式是在清明前的清晨。当洁白的骨灰盒随着花瓣坠入渤海湾,我没有想象中的失重感,反而听见父亲常哼的《远航》旋律像潮水般漫过心岸。海事局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张烫金证书,上面印着经纬度坐标和"生命回归自然"的字样。后来才发现,这个坐标成了我手机里最特殊的收藏,每当思念翻涌,就打开潮汐软件看看那片海域的实时浪涌,仿佛能触摸到父亲化作的浪花。

生活里的微妙变化是从第三个月开始显现的。以往清明总要为墓地祭扫的琐事焦虑,如今却能带着母亲去海边公园散步。我们会带上父亲生前最爱的茉莉花茶,在观海长廊坐下,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。母亲说这比烧纸钱更让人心安,海风带着花香掠过脸颊时,总觉得是父亲在轻轻拥抱我们。去年儿子生日,我带着他在沙滩上画了艘大船,告诉他外公变成了大海的守护者,孩子似懂非懂地把贝壳摆成航线的形状,这个场景后来成了我们家新的纪念仪式。

最意外的收获是结识了一群"海葬家属"。在民政局组织的纪念活动上,我认识了失去丈夫的林阿姨,她手机里存着丈夫海葬海域的上千张日出照片;还有程序员小陈,用父亲的海葬坐标开发了个潮汐纪念APP。我们分享着各自的思念方式:有人会给那片海域写信然后焚成灰烬撒向大海,有人在每年忌日去渔港买条鱼放生。这些不被传统墓园束缚的纪念,让死亡少了些沉重,多了份与自然共生的轻盈。
如今每当有人问起海葬是否会让思念无处寄托,我总会带他们去看看阳台那瓶取自渤海湾的海水。阳光透过玻璃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父亲年轻时航海归来晒得黝黑的脸上闪烁的汗珠。这片流动的墓园教会我们,真正的告别从不是遗忘,而是让爱以另一种方式延续——就像潮汐总会准时赴约,那些深爱的人,也从未真正离开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