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,我和母亲站在甲板上,看着父亲的骨灰随着花瓣沉入黄海。海风卷着腥味扑在脸上,母亲把脸埋在我肩头,小声说:"以后想他了,该去哪里看他呢?"那时我心里也空落落的,总觉得海葬像一场没有终点的告别,连个能落脚的墓碑都没有,思念该往哪里放呢?
最初的几个月,我总在深夜翻出父亲的照片。他退休后最爱坐在阳台藤椅上看海,说大海包容万物,人归于海,就像回了最宽敞的家。可真到了他"回家"那天,我却连个能摆放供品的地方都找不到。后来在社区老人活动中心,听张阿姨说她给老伴在"生命纪念网"建了线上纪念馆,我才试着点开那个页面。上传父亲穿军装的黑白照时,手还在抖——照片里他站在军舰甲板上,风把衣角吹得猎猎作响,那是他年轻时最骄傲的样子。我在纪念馆里写了第一句留言:"爸,今天北京降温了,您在海里冷不冷?"没想到第二天收到平台的提醒,说有访客留下了一朵白菊,点开才发现是母亲半夜偷偷登录,留了句"老头子,闺女想你了"。现在每个月15号,我和母亲都会在纪念馆里写日记,她记家里的琐事,我聊工作的新鲜事,仿佛父亲就坐在藤椅上,听着我们絮絮叨叨。

清明前,我带着母亲去了北戴河。父亲生前常说这里的海最干净,浪头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像唱歌。我们没带花圈也没带纸钱,就提着他生前爱喝的二锅头和一兜炒花生。坐在沙滩上,母亲把酒瓶倾斜,让酒液顺着指缝流进沙里,"你爸年轻时在潜艇上,偷偷喝一口酒能乐半天,现在让他喝个够。"她说话时,浪花刚好漫过我们脚边,凉丝丝的,像父亲从前拍我后背的手。我把准备好的漂流瓶打开,里面是我写的信:"爸,今年春天我带妈去了您说的婺源,油菜花比照片里还黄,她拍了好多视频,说等您'看'的时候给您讲解。"瓶口系着父亲的旧手帕,蓝白格子的,边角都磨毛了,是他用了二十年的东西。瓶子飘远时,母亲突然笑了:"你看,他收到了,浪头把瓶子往回推了一下呢。"

其实真正让思念落地的,是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细碎。上个月整理父亲的衣柜,在樟脑丸的气味里翻出他的老海军衫,领口还留着洗不掉的汗渍。我把衣服熨平整,叠好放在我的衣柜最上层,每次拿衣服时碰着那层布料,就像碰到他温热的肩膀。母亲把他的老花镜摆在客厅书架上,镜片擦得锃亮,她说这样看电视时,总觉得父亲还坐在旁边,跟着剧情叹气或笑出声。前几天我加班到深夜,泡咖啡时顺手多冲了一杯,放在他常坐的藤椅旁——他生前总说我熬夜伤身体,现在倒像是我在替他照顾自己。

现在我不再纠结"去哪里祭奠"这个问题了。父亲说得对,大海是最宽敞的家,而思念本就不需要固定的坐标。线上纪念馆里的照片会泛黄,漂流瓶会被洋流带走,旧衣服也会慢慢褪色,但只要我还记得他爱用搪瓷缸子喝茶,记得母亲说起他时眼角的笑纹,记得每个平凡日子里和他有关的瞬间,他就永远在我身边。就像此刻,窗外的风穿过阳台,藤椅轻轻晃了晃,我仿佛又听见他说:"丫头,别想我,好好过日子。"而我知道,好好过日子,就是对他最好的祭奠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