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,落在书桌上那只褪色的贝壳相框上。相框里母亲穿着蓝色碎花衬衫,站在青岛栈桥边笑得眯起眼睛,海风扬起她花白的鬓发。这是她60岁生日时拍的照片,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。那时她攥着我的手说:“等我走了,就把我撒进海里,比埋在土里自在。
1994年春天,母亲因肺癌晚期住进医院。弥留之际,她拉着我和弟弟的手反复叮嘱:“别买墓地,别立碑,把骨灰撒进渤海湾。我这辈子没见过几次大海,想做个自由的浪花。”当时我和弟弟都红着眼眶点头,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——在那个普遍讲究“入土为安”的年代,这样的想法显得格外前卫。
办理完母亲的后事,我拿着死亡证明去民政局咨询骨灰撒海的流程。工作人员惊讶地看着我:“您确定吗?这可是北京市首次组织骨灰撒海活动,全市只有20个名额。”原来母亲生前偷偷写过申请信,她在信里说:“我是1949年参加工作的老党员,死后不占国家一寸土地,把骨灰撒向大海,是我最后的心愿。”那一刻,我忽然读懂了母亲平静外表下的通透与豁达。
撒海那天是个多云的清晨,我们在天津港登上了“渤海明珠号”。甲板上站着20位逝者家属,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盖着红布的骨灰盒。海风带着咸腥味拂过脸颊,有人低声啜泣,有人望着远方发呆。当工作人员念到母亲的名字时,我和弟弟颤抖着揭开红布——那个曾经孕育我生命的女人,如今化作一捧洁白的骨灰,安静地躺在木盒里。

船行至预定海域,广播里响起舒缓的《安魂曲》。工作人员指导我们将骨灰缓缓撒向海面,白色的骨殖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,像一群受惊的蝴蝶扑向蔚蓝的怀抱。弟弟突然哽咽:“妈,您看这大海多大啊。”我望着骨灰融入海水的地方,浪花轻轻翻涌,仿佛母亲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脸颊。那一刻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奇妙的释然——母亲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,以最自由的方式拥抱了她深爱的大海。

返航时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船头,将一朵白菊抛向海中,喃喃自语:“老伴儿,你说要做大海的女儿,今天我送你回家了。”海风吹干了我们脸上的泪痕,却吹不散心中的思念。这些年,我养成了去海边散步的习惯,听着涛声就像听见母亲的叮咛。她没有化作冰冷的墓碑,而是成为了永恒的大海,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。

骨灰撒海已成为越来越多人的选择。每当看到新闻里关于生态安葬的报道,我总会想起28年前那个清晨,想起母亲和其他19位先行者,他们用勇气打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,为生命的终点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。大海无言,却承载着最深情的告别;生命有限,却能在自然中获得永恒。这或许就是母亲留给我们最后的启示——死亡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