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拂过渤海湾时，我捧着母亲的骨灰盒站在甲板上。盒子比想象中轻，像一捧晒干的槐花——母亲生前最爱在院子里种的花。三年前她确诊肺癌晚期时，曾拉着我的手说"把我撒进大海吧，省块墓地给活人"，那时我只当是病中的胡话，直到市殡葬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递来生态葬宣传册，才发现母亲的遗愿早已写进了政策鼓励的方向。

2023年初春的北京，我在八宝山殡仪馆第一次见到海撒服务流程图。淡蓝色的宣传册上印着"骨灰撒海不占一寸土地"的标语，旁边附着详细的申请步骤：家属需携带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和户口本，到户籍所在区的殡葬管理部门登记，审核通过后等待统一出海。工作人员李姐递给我一杯热茶，指着墙上的照片说："这些都是去年参加海撒的家庭，有的老人年轻时是渔民，有的父母想让孩子回到出生的海边。"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，说话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，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。

出海那天清晨，我们在塘沽港集合。同船的二十多个家庭捧着大小不一的骨灰盒，彼此默契地保持着沉默。穿藏青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分发白色菊花和可降解骨灰袋，轻声讲解撒海流程："船行至指定海域后，会先播放安魂曲，家属按顺序将骨灰与花瓣混合后撒入海中。"母亲的骨灰装在印着海浪纹样的布袋里，我用指尖捻起一点，粉末细腻得像她晚年常吃的藕粉。

当船头劈开晨雾中的渤海湾，海鸥突然从船舷两侧掠过。广播里响起《沉思曲》的旋律，第一位老人的骨灰随着花瓣坠入海面，瞬间被涌来的浪花卷走。轮到我时，温热的海风突然掀起衣角，恍惚间看见母亲站在老家槐树下朝我挥手——她年轻时在纺织厂当质检员，退休后总说想去看看真正的大海。我蹲下身将骨灰袋缓缓浸入海水，看着那捧白色粉末在湛蓝的波浪中渐渐散开，像无数细碎的星光融入宇宙。

返航途中，有位戴老花镜的老先生正在填写《生态葬纪念证书》。证书烫金的封面上印着"生命回归自然"六个字，内页是撒海时间和经纬度坐标。他说这是给孙子留的念想："等孩子长大了，我就告诉他爷爷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，正在守护着他喜欢的鲸鱼。"夕阳把海面染成琥珀色时，手机收到市殡葬服务中心发来的短信："您已完成生态安葬，感谢为首都节约土地资源。"此刻我忽然明白，母亲选择的不是消失，而是换一种方式拥抱她热爱的世界。

如今每当路过什刹海，看见孩子们往湖面抛洒面包屑，总会想起渤海湾的那片蓝。海撒不是终点，而是生命以另一种形态开始的旅程——就像母亲种的槐花，年年春天都会在枝头绽放新的芬芳。这种不立墓碑的安葬方式，让思念变得轻盈而辽阔，正如大海容纳百川，爱与记忆也在自然循环中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