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的那个清晨，海风带着咸涩的凉意，我们一家人站在海葬船的甲板上，送爷爷最后一程。爷爷走的时候92岁，走得很安详，生前总说自己当了一辈子渔民，死后要回到大海的怀抱。那天的海特别蓝，远处的云像被扯碎的棉絮，飘得很慢。当工作人员把装着骨灰的布包打开，混着白色的菊花瓣一起撒向海面时，我看见爸爸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，奶奶则紧紧攥着爷爷生前常戴的旧草帽，眼泪落在甲板上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
仪式结束后，船慢慢驶回港口，妹妹突然轻声问：“爷爷的骨灰盒呢？刚才撒骨灰的时候，盒子好像没一起下去……”这话让原本沉浸在悲伤里的我们愣了一下。确实，从殡仪馆取骨灰时，爷爷的骨灰装在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子里，雕花的边角磨得有些光滑——那是爷爷退休后，跟着老木匠朋友学手艺时，亲手打的“寿材”，当时他还笑着说：“以后就靠它带我回家了。”可刚才撒骨灰时，工作人员只拿出了里面的布包，盒子被留在了船舱的角落。

后来问了船上的海葬服务专员才知道，海葬用的骨灰盒其实分两种。一种是可降解骨灰盒，用淀粉、纸浆或者海藻纤维做的，遇水后几个月就能自然分解，这种盒子会在撒骨灰时一起放入专用的撒放器，和骨灰、花瓣一起沉入大海，不会对海洋环境造成影响。但爷爷这个木盒子是硬木做的，属于传统骨灰盒，材质致密，短期内无法降解，按规定不能直接入海，需要家属在仪式结束后带回处理。专员说，现在很多老人会提前选可降解骨灰盒，觉得这样更环保，也省得家属再费心；但像爷爷这样，对亲手做的木盒子有感情的，也大有人在。

回家的路上，爸爸握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子，指腹摩挲着上面雕刻的松柏纹——那是爷爷退休后亲手画的纹样，说松柏长青，像他守了一辈子的灯塔。一家人坐在车里没怎么说话，直到路过爷爷生前住的老院子，奶奶突然开口：“老头子以前总说，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是他的‘老伙计’，每年秋天开花，香得能飘半条街。不如就把盒子埋在桂花树下吧，既不占地方，以后我们来浇花，就当跟他说说话。”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，是啊，爷爷一辈子节俭，最讨厌“浪费”，要是知道盒子能陪着他心爱的桂花树，肯定会乐意的。

那天下午，我们在院子里挖了个浅浅的坑，把木盒子小心地放进去，上面盖了层薄土，又撒了些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太阳花种子。奶奶蹲在坑边，轻轻拍了拍土：“老头子，以后开花了，你可别跟蜜蜂抢蜜吃啊。”阳光透过桂花树枝叶，在盒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爷爷坐在院子里抽烟时，眯着眼笑的样子。

其实后来才明白，海葬从不是终点，骨灰盒的处理也不是告别，而是把思念换了一种方式安放。可降解骨灰盒随波而去，是对大海的温柔；留下的木盒子埋进土里，是和土地的约定。就像爷爷常说的：“人这一辈子，来处是家，去处也是家。”如今每次去院子里给桂花树浇水，看见太阳花顺着土坡开得热烈，总觉得爷爷从未离开——他只是变成了海风，变成了花香，变成了我们心里那个永远温热的角落。而那个刻着松柏纹的木盒子，就像一个沉默的信使，替我们把思念种进了土里，等着每一个春天，长出新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