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那年春天，樱花正开得热闹。他躺在病床上时，拉着我的手说：“死后别给我买墓地，把骨灰撒进大海吧，我喜欢自由。”我和母亲红着眼眶答应了。父亲一辈子爱海，年轻时是远洋货轮的船长，退休后还总念叨着“大海才是最终的归宿”。

海葬仪式办得很简单，在黄海之滨的一艘专用船上，我们把掺着花瓣的骨灰撒进了翻涌的浪花里。看着白色的骨灰随着海浪远去，母亲喃喃道：“以后想他了，该去哪里说说话呢？”那时我没多想，只觉得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就好。可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每逢清明、冬至，看着别人家捧着鲜花去公墓祭拜，我和母亲站在海边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海风很大，吹散了想说的话，也吹得人眼睛发酸。

“要不，我们买块墓地吧？”那天晚饭时，母亲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不一定非要放骨灰，就放点儿他生前的东西，我们也有个固定的地方看看他。”我愣了一下，心里其实也动过这个念头，但又怕违背父亲的意愿，更怕政策不允许——海葬都办完了，还能买墓地吗？

第二天我请了假，先去了民政局的殡葬管理处。接待我的是位姓王的大姐，听我说完情况，她笑着解释：“小伙子，你这想法没问题。国家从来没规定海葬后不能买墓地，公墓购买主要看是不是符合规定，比如你是逝者的直系亲属，买墓地是为了纪念，手续齐全就能办。”她还说，现在很多选择生态葬的家庭，都会考虑买块“纪念墓”，不一定放骨灰，更多是精神寄托。

从民政局出来，我心里踏实多了，又跑了好几家公墓。在城郊的一家生态公墓，工作人员带我看了一片“纪念园区”，那里有不少墓碑，有的刻着“海葬之灵”，有的写着“树葬纪念”。“这些大多是逝者选择了生态葬，家人又买了纪念墓的，”工作人员指着一块墓碑说，“你看这个，逝者是位老师，骨灰撒在了长江，家人在这里放了她生前用了二十年的教案和老花镜，每年忌日来擦擦墓碑，说说家里的事，挺好的。”

回家后我把情况跟母亲说了，她摸着父亲生前常穿的那件蓝色衬衫，眼眶湿了：“这样好，既没违背你爸的意思，我们也有个念想。”后来我们选了块朝南的墓地，没放骨灰，只在墓穴里放了父亲的船长帽、一本翻旧的航海日志，还有一张我们全家的合影。墓碑上刻着父亲的名字，下面加了一行小字：“海阔天空，思念永存。”

清明那天，我们带着父亲爱吃的青团和一小束白菊去了墓地。阳光透过松树叶洒在墓碑上，母亲轻轻擦拭着名字，低声说：“老头子，我们来看你了，家里都好，你在那边放心吧。”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纪念从不是形式的较量。父亲选择海葬，是他对生命的洒脱；我们买这块墓地，是我们对思念的温柔安放。大海带走了他的骨灰，却带不走他在我们心里的位置，而这块小小的墓地，就是我们把思念酿成永恒的地方。

现在每次去墓地，我都会想起父亲撒骨灰那天，海面上的海鸥跟着船飞，像在护送他远行。而如今，墓碑前的青草一年年长起来，就像我们的思念，从未停止生长。原来爱和纪念，从来都有很多种方式，重要的是我们用最真诚的心，守护着彼此的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