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认真思考身后事,是在青岛海边的礁石上。那年深秋的潮水带着凉意漫过脚背,远处归航的渔船正切开金色的夕照,浪花在船尾绽成碎裂的星子。望着无垠的蓝,忽然觉得把骨灰撒进大海,或许是对生命最温柔的成全。

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桓了十年,像潮汐慢慢浸润沙滩。年轻时总觉得死亡是遥远的留白,直到祖父的骨灰瓮摆在供桌上,那方方正正的陶土容器忽然让我意识到,我们用一生追逐自由,最终却可能被方寸之地困住。祖父生前最爱在夏夜讲郑和下西洋的故事,可他的骨灰终究没能离开那片小小的山坡。

去年在涠洲岛潜水,我曾触摸过海底的珊瑚。那些柔软的触手在指间浮动,千年的珊瑚虫用生命构筑的宫殿,正以缓慢而坚定的姿态生长。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说"生生不息"——死亡从不是终点,而是物质循环的开始。当骨灰融入海水,钙质会成为小鱼的鳞片,磷元素将滋养海藻,那些构成过"我"的原子,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看日升月落。

这两年开始留意各地的海葬政策,发现青岛、大连等地早已推出公益海葬服务。不必购置墓地,不需立碑刻字,只需家人带着骨灰登上指定的船只,在指定海域将骨灰与可降解的花瓣一同撒入海中。海事部门会颁发纪念证书,上面镌刻着经纬度坐标,那是生命最终的经纬度。

想把骨灰撒在大海里-1

有时会想象那个场景:或许是个有风的清晨,孩子们乘船至外海,白色的菊花随着骨灰落入水中,瞬间被涌来的浪花接住。没有哀乐,只有风声与浪涛,就像无数个我曾在海边听过的清晨。他们不必每年清明跋涉扫墓,只需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去任何一片海滩走走,踩着温热的沙子,就像踩着我生命最后的余温。

这并非对传统的叛逆,只是更偏爱这种自然的回归。就像树木落叶归根,河流终归大海,生命最初从海洋孕育,最终回到水中,本就是最古老的约定。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小女儿时,她正对着鱼缸里的金鱼发呆,忽然抬头说:"爸爸会变成小丑鱼吗?"童言无忌却道破真谛——我们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,何必执着于永恒的墓碑。

潮涨潮落间,多少故事被海浪带走,又有多少生命在此诞生。或许百年后,某个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孩子,会捡到一粒曾是我骨骼的钙质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。那时的我,早已是风是浪是鱼群,是大海呼吸间的千万种形态,在永恒的流动中,获得真正的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