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阳台上,看着手里的骨灰盒发呆。父亲走的时候是初春,风里还带着凉意,可殡仪馆的暖气开得太足,我总觉得那股热气烫得人心里发慌。母亲抹着眼泪说,按老家规矩该入土为安,可父亲生前总念叨着"大海多好啊,自由自在"。我摸着骨灰盒冰凉的表面,突然冒出个念头:要不海葬吧?可又舍不得——这一盒骨灰,是父亲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了,全撒进海里,以后想他了,该去哪里看呢?
第二天我去殡仪馆办手续,负责海葬服务的王姐看出了我的犹豫。她递来一杯热水,说前阵子有个大姐和我一样纠结,最后把父亲的骨灰分了三份:一份撒进了他常去钓鱼的海湾,一份埋在了老家院子的桂花树下,还有一份做成了小小的琉璃摆件,放在客厅的书架上。"海葬不是非要把骨灰全撒掉的,"王姐翻出一本手册给我看,"只要提前和我们说,我们会准备专用的分隔容器,你想留多少、怎么留,都可以自己决定。"我盯着手册上的照片,有家属把骨灰混进陶土里捏成陶罐,种上父亲生前喜欢的兰草;还有人用特殊工艺把骨灰做成了浅灰色的晶石,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。原来思念真的可以有很多种形状,不一定非要困在一方墓碑里。
确定要留一部分骨灰后,我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:骨灰撒进海里,会不会有毒啊?毕竟是人体焚烧后的东西,万一污染了海水可怎么办?我特意打电话问了做医生的发小,他在电话那头笑我瞎操心:"你以为骨灰是什么?其实就是骨头烧剩下的无机物,主要成分是磷酸钙,跟咱们平时见到的石头、沙子差不多,一点毒性都没有。"他还说,之前看过海洋环境保护部门的报告,正规海葬撒放的骨灰量很少,而且会选择远离近海养殖区的海域,撒下去后很快就会被海水稀释,甚至可能成为浮游生物的养分。"你想想,人本来就是从自然来的,最后回到自然里,多正常的事。"发小的话让我想起父亲总说的"落叶归根",原来"根"不一定是泥土,也可以是翻涌的海浪。
海葬那天是个晴天,船开出去半小时后,海面平静得像块蓝色的绸缎。王姐帮我们把分好的骨灰倒进专用的降解袋里,母亲抱着那一小份要带回家的骨灰盒,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的"海阔天空"四个字。当白色的骨灰随着海风飘进海里,我突然发现它们没有立刻消失,而是像细碎的雪花,慢慢悠悠地往下沉,阳光透过海水照下来,能看到无数微小的光点在水里跳荡。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,父亲不是离开了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——他变成了海风里的咸味,变成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,变成了我们每次看到大海时,心里那阵暖暖的悸动。

现在我书房的窗台上,摆着一个装着部分骨灰的玻璃罐,里面插着父亲生前最爱的芦苇。罐子旁边放着一张照片,是海葬那天拍的:母亲站在船头,手里的骨灰袋刚打开,白色的粉末正飘向海面,远处的海鸥跟着船飞,翅膀被阳光染成了金色。有时候我会对着罐子说说话,就像他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我唠叨一样。原来生命的告别从来不是终点,那些留在心里的思念,和回归自然的骨灰一起,会在时光里慢慢酿成最温柔的记忆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