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,我陪外婆把外公的骨灰撒进了黄海。那天的海是灰蓝色的,云低低地压在海平面上,风裹着咸腥味,吹得人眼睛发涩。外婆的手在颤抖,却执意要自己撒那把骨灰,她用枯瘦的手指捻着白色的骨殖,一点点往海里送,嘴里轻轻念叨:"老头子,慢些走,让浪花带你看看年轻时没看完的海。
撒完最后一把时,她突然转头问我:"囡囡,有没有一首歌,唱的就是把人撒进海里?"我愣了一下,手机里存着几百首歌,却从没刻意找过这个主题。后来我花了三个月,翻遍了民谣歌单、独立音乐人主页,甚至问了开唱片店的朋友,才发现原来真的有这样的歌,它们藏在流行音乐的缝隙里,像撒进海里的骨灰一样,安静却有力量。
最先找到的是一首叫《撒海谣》的民谣,歌手是个叫阿明的独立音乐人。歌里唱:"木船摇过第三道浪,盐粒沾湿了旧衣裳,你说要做海的孩子,让浪花做你的床。"朋友说这是阿明写给父亲的歌,他父亲是个老渔民,临终前说"死后把我撒进东海,省得占地方"。阿明在歌里没写悲伤,只写"潮涨时你来看我,潮落时我念你",结尾的口琴音像海风一样,轻轻扫过心尖。后来我把这首歌放给外婆听,她没说话,只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歌词,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着膝盖——那是外公生前常做的动作,他听戏时总这样打拍子。

再后来又遇到《海的尽头》,是个女歌手写的。她在采访里说,写这首歌是因为参加了一场海葬仪式。"那天有个老太太,往海里撒花瓣时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我突然想,人把最亲的人还给大海时,总该有首歌陪着。"歌里有句词我记得特别深:"你变成了水的一部分,我喝的每口茶、洗的每瓢水,都能再见到你。"这让我想起外公生前总说"人来自自然,回去也是应该的",他年轻时在造船厂工作,一辈子和海打交道,退休后每天都要去海边坐会儿,说"听听浪声,就像听老朋友聊天"。
其实很多歌未必直接写骨灰撒海,却藏着相似的心境。张雨生的《大海》里"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",Beyond的《海阔天空》里"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",甚至老歌《军港之夜》里"海风你轻轻地吹,海浪你轻轻地摇",都被人在海葬时放过。朋友说,曾有个年轻人给病逝的妻子放《小幸运》,因为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在海边,"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",唱到这句时,海面上突然跃起一条银色的鱼,像在回应。
上个月整理外公遗物,在旧收音机里发现一盘磁带,上面用铅笔写着"给老婆子的歌"。放进复读机,是外公跑调的哼唱,不成曲调,却能听出是《敖包相会》——那是他和外婆年轻时最喜欢的歌。外婆听着听着笑了,说:"你外公总说自己五音不全,现在倒好,成了海里的'歌唱家'。"她把磁带塞进贴身的口袋,"等我以后去找他,就带着这盘磁带,让浪花当伴奏,我们接着唱。"

原来所谓"撒海的歌",从来不止是写出来的旋律。它可以是老人口中不成调的哼唱,是年轻人手机里循环的情歌,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节奏,甚至是风吹过贝壳的鸣响。当一个人化作海里的一粒沙、一朵浪,那些关于他的记忆,就会跟着歌声,永远留在爱他的人心里。就像外婆说的:"海不会消失,歌也不会消失,他自然也就不会真的离开。"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