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那天,是个初秋的早晨,窗台上的绿萝还挂着露水,他躺在病床上,手背上的输液管已经拔了,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平静。母亲握着他的手,指节泛白,我站在床边,看着他眼角那道年轻时被鱼竿划破的疤痕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说“大海里什么都有,鱼啊浪啊,比土埋着自在”。

头七那天,家里聚在老房子的客厅,茶几上摆着父亲的黑白照片,相框边是他生前最爱的那顶旧草帽。叔叔先开口:“入土为安是老理,找块墓地吧。”母亲却轻轻摇头,手指摩挲着父亲的草帽绳:“他这辈子就爱往海边跑,退休后每周都去渔港钓鱼,说大海才是‘活的归宿’。”那天我们第一次认真讨论“骨灰撒海”——这个在电视剧里见过无数次,却从没和自家亲人联系起来的词。

第二天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开市民政局官网,搜索框里敲下“骨灰撒海”四个字,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《关于推进生态安葬的实施意见》,里面明明白白写着“鼓励骨灰撒海、树葬等不保留骨灰的安葬方式,属于合法生态安葬”。往下翻还有具体流程:得先联系有资质的殡葬服务机构,提交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、家属身份证明,审核通过后预约撒海时间和海域,全程有专业人员陪同,绝对不能自己找船随便撒。我把手机递给母亲,她逐字看完,眼眶红了:“原来他说的‘活的归宿’,国家真的允许。”

骨灰可以撒进大海吗图片-1

接下来的日子像在和时间慢慢和解。我们选了父亲生日那天——10月15日,据说那天是天文大潮,潮汐能把骨灰带向更远的地方。母亲翻出父亲的旧相册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,是他60岁生日写的:“若有一天走了,把我撒在养马岛外海,那片海域的鲈鱼最肥,我去给它们当‘鱼饵’。”我们照着纸条联系了当地的殡葬服务中心,工作人员很耐心,说养马岛外海确实是指定的撒海海域之一,还提醒我们可以带些花瓣、骨灰盒里的遗物,撒海时一起放入海中。

撒海那天风不大,船驶出渔港时,远处的岛像卧在水里的马。母亲把父亲的骨灰盒抱在膝头,盒子是竹编的,是服务中心提供的可降解材质。我打开提前准备好的花瓣袋,里面是母亲晒干的桂花——父亲生前种了满院桂花树,每年秋天家里都是甜香。“准备好了吗?”工作人员轻声问,母亲点点头,我扶着她走到船尾,她慢慢打开盒盖,骨灰是浅灰色的,混着几小块没烧尽的骨头渣,像他生前总往鱼饵里掺的麸皮。

“爸,我们送你去钓鱼了。”母亲的声音抖着,却没掉眼泪。她抓起一把骨灰,顺着海风撒向海面,浅灰色的粉末遇到浪花,瞬间被卷成细碎的星子。我和妹妹也跟着撒,花瓣落在骨灰旁,橙黄的桂花漂在蓝绿色的海上,像父亲年轻时给我们折的纸船。撒到最后,母亲把竹盒也放进海里,盒子遇水慢慢变软,带着父亲的草帽绳,晃晃悠悠沉进了浪里。

船返航时,母亲突然笑了,指着远处的海鸥:“你看,它们跟着船飞呢,说不定是你爸变的,来跟我们告别。”我望着海面,想起父亲总说“大海是活的,鱼在里面游,浪在里面跑,人进去了,就成了海的一部分”。原来所谓“归宿”,不是一块冰冷的墓碑,而是融入他最爱的地方,用另一种方式“活着”。那天的海风吹在脸上,没有秋的凉,倒像父亲从前摸我头的手,轻轻的,带着桂花的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