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时，母亲已经沿着青弋江的石阶往下走了。她手里捧着那个深棕色的骨灰盒，木质纹理被晨露浸得发亮，像父亲生前总爱摩挲的那把老茶壶。我跟在后面，听见河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，哗啦哗啦的声响里，藏着三十年前父亲教我打水漂的笑声。

"要选涨潮前的时辰。"母亲忽然停下脚步，转身把一方素色手帕铺在石阶上，将骨灰盒轻轻放上去。她从布包里取出三炷香，在打火机的蓝焰里颤巍巍点燃，青烟立刻顺着江风斜斜地飘向水面。"你爸年轻时总说，江水是活的，涨潮时阳气足，能托着他往远处走。"她的声音混着水汽，像浸了水的棉线，轻轻一扯就能渗出泪来。

我蹲下身帮她整理祭品，发现除了香烛和纸钱，还有一小袋带着泥土的稻穗。"这是去年在老家田里收的新米。"母亲用手指捻起几粒米，撒进江里，"老辈人讲，骨灰里掺五谷，是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不挨饿。"她忽然抓住我的手，将父亲的骨灰一点点舀进事先准备好的宣纸里，"撒的时候要顺着水流的方向，别回头看，让他安心走。"阳光这时恰好穿透云层，照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，我看见她手腕上那串父亲送的玉镯，正随着撒骨灰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
江面上不知何时飞来几只白鹭，在我们前方盘旋低飞。母亲把最后一把骨灰连同稻穗撒进江里，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葫芦瓢，舀起江水慢慢淋在石阶上。"这叫'净地'，"她解释道，"撒完骨灰要把沾过骨灰的地方洗干净，活人不能带着逝者的气息回家。"我望着那缕骨灰在碧绿的江水中渐渐散开，像父亲生前总爱在饭后吐的烟圈，慢慢融进清晨的阳光里。

回去的路上母亲一直沉默，走到桥头时她忽然说："你爸走的那天，我在他枕头下发现张字条，说要把骨灰撒在青弋江，因为第一次约会我在这里掉了只红布鞋，他捞了三个钟头都没捞着。"江风掀起她的衣角，我看见她偷偷用手背抹了抹眼睛，玉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撒在江面的骨灰，也像那年夏天父亲捞鞋时溅起的水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