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父亲电话那天,我正在整理奶奶的旧相册。照片里的老人穿着蓝布衫,坐在老家院子的月季花丛前,手里捏着刚摘的黄瓜,笑得眼角堆起皱纹。父亲声音哑着说:“你奶奶走了,走得很安详,最后还念叨‘别给国家添负担,骨灰别占着地’。
后事从简是奶奶的遗愿,但“不占地”三个字,让全家陷入了沉默。火化后骨灰怎么处理?堂哥在家族群里发了两个选项:节地生态葬和海葬。姑姑第一个说话:“生态葬听着靠谱,把骨灰埋在树下或者花坛里,不就是‘不占地’吗?”表哥却反驳:“我觉得海葬好,奶奶年轻时总说‘想去看看大海,听说浪花能带着人走很远’。”
我特意去了趟民政局推荐的生态陵园。车子驶出市区,路边的高楼变成了成片的树林,陵园入口没有冰冷的墓碑,只有一块木牌写着“生命回归园”。工作人员带我走到一片银杏林,地上嵌着小小的圆形石板,刻着逝者的名字和生卒年,石板周围长满了三叶草。“这是树葬区,”他蹲下身拨开草叶,“骨灰装在可降解的坛子里,埋在树根下,三到六个月就会自然分解,成为养分。您看这棵银杏树,去年葬了位爱画画的老先生,现在枝叶长得特别茂。”我想起奶奶总在院子里给月季剪枝,说“花草得接地气才能活”,心里忽然暖了一下——如果她的骨灰能让一棵树长得更旺,或许就像她从未离开。

后来又跟着海葬服务中心的船出海。四月的海风带着咸味,船尾拖着白色的浪花,远处有海鸥低低飞过。同行的还有几户人家,一位阿姨抱着骨灰盒,轻声念叨:“妈,您不是总说想去看日出吗?今天带您来海上看,这里的太阳比山上的亮堂。”撒骨灰时要先把骨灰和花瓣混在一起,工作人员说这样能让骨灰更好地融入海水。当花瓣和骨灰顺着网筛落下,海鸥突然围拢过来,翅膀掠过水面,像在托着什么轻盈的东西。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表哥的意思:奶奶总说“人活一世,别被框住”,大海没有边界,或许才是她心里的“自由”。
最后全家坐在奶奶的老院子里商量。姑姑摸着月季花丛说:“妈这辈子就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,要是选花坛葬,骨灰混在花土里,明年春天这些月季说不定开得更艳。”表哥翻出奶奶的日记,念出其中一页:“六十岁那年去青岛,看见海浪打在礁石上,觉得人这一辈子,最后能变成浪花,也挺好。”父亲沉默了很久,最后说:“妈常说‘在哪舒服就在哪待着’,咱们不如问问她。”他拿出奶奶生前最喜欢的两个物件:一个是她用了十年的园艺剪,一个是装着海边捡的贝壳的玻璃罐。我们把两个选项写在纸上,让姑姑家的小孙女“抓阄”,孩子闭着眼摸了半天,最后举起了写着“花坛葬”的纸条——那是奶奶生前种满月季的院子方向。
现在每个清明,我们全家都会去生态陵园的花坛区。奶奶的骨灰融进土里后,那里真的长出了一株新的月季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和她生前养的那盆一模一样。有时我会想起海葬时的海鸥,觉得无论是化作树下的泥土,还是海里的浪花,其实都是生命另一种形式的延续。就像奶奶说的,人活着要实在,走了也要自在,重要的不是埋在哪里,而是那些关于爱和记忆的根,永远扎在活着的人心里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