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整理父亲遗物时，在他常用的樟木箱底层发现了一个泛黄的信封。里面没有贵重物品，只有一页用钢笔写就的信笺，末尾那句"若我归去，愿化一捧细沙，随浪花起落"让我红了眼眶。父亲退休后总爱去海边钓鱼，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，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花白，他却笑着说这是大海送他的礼物。如今要实现他的遗愿，却在"海边撒海"还是"海中间撒海"的选择上犯了难。

起初我想当然地认为海边更合适。想象着在退潮时的沙滩上，亲友们手捧骨灰缓缓撒下，海浪会带着这些白色的颗粒奔向远方。但真正站在礁石遍布的海岸边，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。去年冬至去考察撒海地点，正赶上寒潮过境，巨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数米高的浪花，若在这样的天气撒海，骨灰很可能被回流的海水卷回沙滩。当地殡葬服务人员的话更让我警醒：涨潮时撒在浅滩的骨灰，很可能随着退潮留在礁石缝隙里，既违背了回归自然的初衷，也可能对公共环境造成影响。

后来联系了专业的海葬服务船，跟着他们出海体验了一次。当船行至离海岸线约三海里的地方，船长说这里海水深度超过五十米，洋流稳定。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眺望，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蔚蓝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，那一刻突然理解了父亲信里"随浪花起落"的深意。服务人员介绍，海中间撒海有严格的操作规范，会避开航道和渔场，选择水流活跃的海域，骨灰撒入后会在特定深度自然分解，不会对海洋环境造成负担。但看着工作人员用专业漏斗将模拟骨灰撒入海中，那些白色粉末瞬间消失在深蓝里，心里又泛起一阵空落——这样的告别，似乎少了些可以触摸的温度。

在反复权衡的日子里，我翻看父亲的钓鱼日记，其中一页写着："今日潮退时见小蟹横行，壳上还沾着昨日的樱花花瓣，原来大海也会收藏春天。"这句话突然点醒了我。某个周末我带着母亲去了父亲常去的那片海湾，退潮后的沙滩上散落着贝壳与海藻，远处有孩子在捡拾浪花送来的海星。母亲蹲下身，用手指在湿润的沙地上画了个圈："你爸总说这里的沙子比家里的棉絮还软和。"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选择哪里撒海，本质上是选择一种思念的方式。海中间的广阔对应着父亲一生追求的自由，而海边的潮汐更迭，恰似他从未离开的陪伴。

最终我们选择了折中方案：在专业海葬服务的指导下，先在指定的深海区域撒下大部分骨灰，再将少量骨灰混合着花瓣，在父亲最爱的那片海湾退潮时撒入。当白色的骨灰混着粉色的樱花瓣被浪花卷走，又在不远处的浅滩留下几星痕迹时，母亲轻轻说："你看，他又回来看我们了。"原来大海从不是冰冷的容器，无论是在波谲云诡的深海中央，还是在潮起潮落的海岸边缘，只要带着爱与思念，每一粒骨灰落下的地方，都是最温暖的长眠之地。如今每个月圆之夜，我依然会去那片海滩散步，听着海浪声，就像听见父亲年轻时哼的那首跑调的渔歌，从未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