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来到这片海。潮水退了大半,露出的礁石上还挂着没褪尽的青苔,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绿色的颜料。风裹着咸腥味扑过来,撩起额前的碎发时,我忽然想起外婆总说的那句话:“海是活的,你听,它在喘气呢。”

小时候的夏天总泡在这儿。外婆牵着我的手踩过烫脚的沙滩,她的布鞋沾了沙,走起路来“沙沙”响。我们捡贝壳,她教我认“猫眼螺”和“扇贝”,说“贝壳里藏着海的悄悄话”。有次我捡到个缺口的海螺,她接过去放在耳边,闭着眼笑:“你听,这里面有外婆年轻时的声音。”那时我不懂,只觉得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比海还深的东西。后来才知道,外婆生在海边渔村,十八岁离开家,却一辈子没放下过那片水。

撒海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。布包里的骨灰比想象中轻,像揉碎的粉笔灰。妈妈解开绳结时手在抖,舅舅蹲下去捡被风吹散的一缕,说:“妈生前总念叨,说骨灰撒进海里,就能跟着洋流去看世界了。”我想起她床头柜上那张泛黄的世界地图,太平洋的位置用红笔圈了又圈。船开到离岸边很远的地方,船长说“这里水流稳”。打开布包的瞬间,海风突然大起来,骨灰被吹得扬起来,有几粒落在我手背上,温温的,像她以前摸我头的温度。它们没沉下去,而是随着浪晃了晃,慢慢散开,像冬天没化完的雪融进了水里。妈妈往海里撒了把白菊,花瓣漂在水面上,跟着骨灰的方向漂远了。

人死后骨灰撒向大海的词-1

现在我常来海边坐。有时带块外婆爱吃的米糕,掰碎了撒进海里,看海鸥俯冲下来叼食。潮水涨上来时,会漫过我坐的礁石,冰凉的海水舔着脚踝,倒让我想起她给我洗脚时的样子。有次风大,帽子被吹跑了,我追着跑了几步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“慢点”——那声音太像外婆了,我猛地回头,只有翻涌的浪花。后来我渐渐明白,她没离开。她变成了涨潮时漫过脚背的清凉,变成了退潮后沙滩上闪亮的贝壳,变成了我每次来海边时,心里那声轻轻的“我来了”。

人死后骨灰撒向大海的词-2

海还是那片海,潮起潮落,从不停歇。而我知道,有些告别不是终点,是生命换了种方式,在风里,在浪里,在每一个我想起她的瞬间,轻轻呼吸。

人死后骨灰撒向大海的词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