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走的那个秋天,落叶刚铺满小区的石板路,她的遗嘱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“死后别埋墓,撒去海里去。”我捏着纸条蹲在地上哭,不明白一辈子节俭的母亲,怎么偏要选这么“折腾”的方式——那时候我总觉得,人没个墓碑,往后想她了,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
父亲比我冷静些,他摸着母亲的照片说:“你妈年轻时跟着我跑船,在海上漂了十年,她说大海是活的,比土堆里透气。”可我还是转不过弯,偷偷去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,海葬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“不吉利”,对子女运势不好?人家笑了,说这几年选海葬的人越来越多,大多是老人自己提的,“哪有什么不吉利,倒是不少子女说,这样反而轻松了。”

真正让我放下芥蒂的,是办理手续时遇到的张叔。他给妻子办海葬,手里提着个褪色的布包,里面装着妻子的老花镜和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。“她生前总说,墓地太贵,维护费一年比一年高,咱们普通人家哪扛得住?”张叔给我看他手机里的照片,妻子坐在海边礁石上,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,手里举着个贝壳笑得眯起眼,“她说撒在海里,以后我想她了,随便找个海边坐坐,她都能听见。”那天我突然想起母亲,她退休后总去家附近的公园喂海鸥,说海鸥是“海上的信使”,说不定她早就在心里选好了回家的路。
海葬仪式比我想象的简单。船开到指定海域时,海风带着咸腥味扑过来,工作人员把骨灰和花瓣混在一起,父亲颤抖着手,抓起一把撒进海里。白色的骨灰混着粉白的花瓣,在阳光下像一群突然飞起的蝴蝶,慢慢沉进碧绿的海水里。那一刻我没哭,反而想起母亲教我游泳时说的:“别怕沉下去,海水托着你呢。”原来她早就告诉过我答案——死亡不是终点,是换种方式托着我们。

现在快三年了,我和父亲养成了新习惯。每个周末去海边散步,带着母亲爱吃的桂花糕,坐在她常坐的那块礁石上。我会跟她说公司新来了个实习生,笨手笨脚的像极了刚工作的我;父亲会念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又长高了,让她“有空回来看看”。没有墓碑的束缚,我们反而更常“见到”她——春天看海鸥掠过海面时,觉得是她在跟我们打招呼;秋天捡贝壳时,摸到贝壳上的纹路,像她以前给我织毛衣时的针脚。
前阵子表妹问我,她奶奶也想海葬,家里人担心“没个坟头不像后人”,该不该劝?我把母亲的纸条拍给她看,说你问问奶奶,她心里最想去哪。其实海葬哪有什么对子女好不好的影响,真正的影响,是老人走得安不安心,子女活得轻不轻松。母亲用她的方式告诉我们,爱不是把人锁在一方墓地里,是让我们在没有负担的思念里,继续好好生活。就像大海永远托着船,她也永远托着我们往后的日子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