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的清晨,我站在大连港的甲板上,手里捧着爷爷的骨灰盒。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脸颊,远处的海平面正泛起鱼肚白,像一块被晨光晕染的宣纸。父亲将半捧骨灰撒向海面时,成群的银鲳鱼突然从水中跃起,鳞光在朝阳下织成闪烁的网,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爷爷选择海葬,原是给自己选了片最辽阔的故乡。
爷爷退休前是远洋货轮的船长,家里相册里最多的就是他站在甲板上的照片。有时是在马六甲海峡遇见的彩虹,有时是北冰洋边缘漂浮的冰山,照片里的他总戴着褪色的船长帽,身后是望不到边际的蓝。他常说大海是活的,每朵浪花里都藏着故事。确诊肺癌晚期后,他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笑:"囡囡,以后想爷爷了就去海边,要是看见海鸥追着船帆飞,那就是我在给你讲故事呢。"
办理海葬手续时,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们一本蓝色封面的手册。原来海葬并非简单的撒骨灰,需要提前申请海域、预约专业船只,还要准备可降解的骨灰盒。当工作人员介绍说现在有树葬、花葬等多种生态安葬方式时,父亲忽然红了眼眶——爷爷二十年前就在日记里写过:"死后要化作太平洋的浪花,去看看年轻时没到过的好望角。"那天我们在纪念墙上找到了爷爷的名字,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:"此处长眠着一位热爱大海的船长。"
船返航时,同行的还有另外三户人家。一位阿姨抱着装有丈夫骨灰的海螺壳,轻声哼着《鼓浪屿之波》;一对老夫妻将儿子的骨灰与花瓣混合,撒向海中时放起了他生前最喜欢的钢琴曲。没有唢呐和纸钱,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,像一首温柔的安魂曲。返航途中,我看见一群白色的海鸟始终跟在船后,它们时而俯冲时而盘旋,仿佛在护送这些回归大海的灵魂。
如今每个月我都会去海边走走,带着爷爷最爱的茉莉花茶。上个月大潮过后,沙滩上留下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贝壳,我挑了枚像小船的带回家,放在书桌的笔筒里。每当阳光穿过贝壳照在稿纸上,那些跳跃的光斑就像爷爷故事里的星星。我渐渐明白,死亡不是终点,而是生命换了种方式延续——就像海水蒸发成云,又化作甘霖回到大地,那些爱过的人,终将以另一种形态守护在我们身边。
前几天整理爷爷遗物时,发现他藏在《航海图册》里的字条:"大海没有墓碑,却装得下所有思念。"海风再次拂过窗台,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,我忽然想起海葬那天,当骨灰融入海水的瞬间,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放晴,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,在海面上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路。原来生命的落幕,也可以如此诗意而辽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