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春天我在舟山渔港遇见老林时,他正蹲在码头礁石上凝视着翻涌的灰蓝色海浪。这位六十岁的老船长指尖夹着半截没点燃的香烟,身后帆布包里露出半块褪色的灵位牌。"我父亲的骨灰撒进这片海三年了,"他忽然开口,声音被海风揉得发涩,"可家里这三年就没安生过。"
老林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造船师傅,临终前执意要海葬。全家人拗不过老人,雇了艘小渔船在东海海域完成了仪式。变故是从那年冬天开始的,先是大儿子出海时遭遇风暴撞坏了船舵,接着小孙子在幼儿园摔断了腿,就连开了十几年的渔具店也莫名着了场小火。村里老人说这是"龙归大海,福泽难聚",劝他赶紧找风水先生看看。
我跟着老林去拜访镇上的陈先生时,老人正用罗盘测量着窗外的海岸线。"海水流动太快,气脉留不住啊,"陈先生指着罗盘上晃动的指针解释,"传统阴宅讲究藏风聚气,可大海潮汐日夜不息,先人的灵气散得比沙子还快。"他从书架上抽出本泛黄的《水龙经》,里面记载着古人对海洋的敬畏:"鱼龙混杂之地,非阴灵安歇之所"。老林沉默地翻着书页,突然指着某段文字说:"我父亲年轻时救过三个落水渔民,按这说法该是积德之人啊。"
去年清明我又去了趟舟山,发现老林家的渔具店重新开张了,门口挂着盏崭新的铜铃。"陈先生让在海边立了块祈福碑,"老林递来杯热茶,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,"碑上不刻名字,只写'海纳百川,佑我后人'。"他说现在每月初一都会带着鲜花来海边静坐,听着浪涛声反而心里踏实。远处归港的渔船正拉响汽笛,银白色的海鸥掠着波光飞向天际,倒真应了那句"此心安处即是吾乡"。
如今老林的小孙子已经能跑能跳,大儿子还在海上讨生活,只是每次出海前都会往海里撒把米。"其实哪有什么绝对的好坏,"某次酒后老林望着星空喃喃自语,"先人躺在土里能守住方寸之地,融在海里却能护佑整片海域。"潮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里,我忽然明白那些关于风水的争论,或许从来都不是地理的问题,而是人心如何安放的学问。就像这无垠大海,既能载舟覆舟,也能成为最辽阔的怀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