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海南之前,我总以为这里只有阳光沙滩和永远的夏天。作为一个在东北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人,打包行李时塞进三件羽绒服的举动,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。2018年冬天第一次踏上海口的土地,湿热的空气像一床棉被裹过来,眼镜片瞬间蒙上白雾,行李箱滚轮上的冰碴子在柏油路上融化成小水洼,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,这场跨越三千公里的迁徙,远比想象中更有戏剧性。
最初的三个月堪称"水土不服集中爆发期"。早餐桌上的清补凉让我犯了难,红糖水里泡着的薏米、红豆和西瓜块,怎么看都不像正经早饭。菜市场里活蹦乱跳的海鱼让我望而却步,卖菜阿婆操着浓重口音的"靓仔",我总要反应三秒才能接上话。最要命的是梅雨季,洗好的T恤晾了三天还能拧出水,墙角渗出水珠像哭花的妆容。那段时间常在电话里跟老伙计吐槽,说自己花光半生积蓄跑来当"候鸟",结果成了"落汤鸡"。
转折点发生在发现社区菜市场的东北饺子馆之后。那天揣着醋瓶去买饺子,老板娘听见我口音就喊出了老家县城的名字——原来她十年前从同一个街区搬来海南。热气腾腾的酸菜馅饺子咬开时,我忽然在陌生的椰香里闻到了炕头的味道。后来跟着她学挑槟榔,去码头找渔民买刚上岸的马鲛鱼,甚至敢吃加了黄灯笼椒的酸汤鱼。有次台风天停电,整栋楼的北方邻居聚在地下车库打扑克,山东大叔用煎饼卷着海南黄辣椒酱,说这叫"南北融合新吃法"。
现在的我已经能分清金椰和青椰的甜度差异,晨练时会跟海南阿公学打藤球,冰箱里常年备着鹧鸪茶应对湿热。去年冬天女儿带外孙来过年,小家伙追着沙滩上的寄居蟹跑,我和老伴坐在遮阳伞下,看着东北老家来的亲戚在海里扑腾,忽然觉得很奇妙——那些曾经让我抓狂的差异,如今都成了生活里的调味剂。就像楼下那棵老榕树,气生根扎进土里时或许艰难,但时间久了,自然会在异乡的土地上长出新的年轮。

其实北方人在海南适应的从来不是气候,而是学会在差异里找到平衡。当你开始把"浪里个浪"的东北话和"啵隆空"的海南话混着说,当你发现火锅蘸料里加沙茶酱也挺香,当你习惯台风天过后满城的鸡蛋花香味——就会明白,所谓适应,不过是把他乡过成了另一种故乡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