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殡仪馆的长椅上,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。木盒棱角硌得手心发红,就像外公生前总爱攥着我的手腕散步时的力度——只是这次,里面装着的是他最后的重量。外婆坐在旁边,银白色的头发被穿堂风掀起几缕,她忽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:"把你外公撒进黄海吧,他年轻时总说要当条'老咸鱼',在海里漂着才自在。"我猛地抬头,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:"可...海水会不会被污染啊?"
这个问题像根刺扎在我心里。接下来的三天,我几乎泡在图书馆和民政局的档案室里。管理员阿姨递给我一沓泛黄的资料时,指尖沾着的墨水在纸页边缘晕开个小圈:"小姑娘,先看看这个。"那是份2013年的《殡葬管理条例》补充说明,里面写着:"骨灰为人体有机质完全燃烧后的残留物,主要成分为磷酸钙、碳酸钙等无机矿物质,不含重金属及有毒有害物质。"我又翻到火化场的技术手册,原来遗体在800℃以上的高温中焚烧时,脂肪、蛋白质等有机物早已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,剩下的骨骼经过粉碎,就成了我们看到的灰白色粉末。"就像烧完的煤渣?"我忍不住问,阿姨笑了:"比煤渣干净多了,煤渣还有硫呢,骨灰里连磷都很少超标。"
真正让我放下心来的,是在市海洋环境监测中心遇到的李工。他带我站在实验室的窗前,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湾:"你看那片蓝色区域,就是咱们市指定的骨灰撒海点。"电脑屏幕上跳动着一组数据,去年全年有127具骨灰撒入这片海域,监测结果显示,海水pH值、溶解氧、浮游生物密度等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。"海洋是个巨大的缓冲系统,"李工用铅笔头点着屏幕上的钙元素曲线,"骨灰里的钙、磷等矿物质,浓度远低于海水的自然波动,甚至比不上一次暴雨冲进海里的泥沙。有些浮游生物还会把这些矿物质当'营养餐'呢。"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瓶,里面装着半瓶白色粉末:"这是我同事做的模拟实验,把骨灰按撒海浓度溶在海水里,养了三个月的小丑鱼,活得比对照组还精神。"
离开监测中心时,夕阳正把海面染成蜜色。我想起外公退休后总去海边钓鱼,有次钓上条巴掌大的鲈鱼,他非要放回水里:"让它再长长,等明年我来收'利息'。"原来他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大海打交道——不是索取,是平等的对话。我给外婆打电话,她在那头笑出了声:"我就知道你外公机灵,选了条最干净的路。"木盒里的重量似乎轻了些,或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,当骨灰化作细沙融入海浪,不是消失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成为海洋的一部分:可能是某只寄居蟹的"新家"基石,可能是某片海藻的"肥料",就像外公生前总说的:"人这辈子,来处是尘土,去处也该是尘土,干干净净的。"

现在我终于能蹲下来,把木盒贴在脸颊上,轻声说:"外公,咱们明天去看海吧。"海风会带着他的故事继续漂流,而那片海,依旧会蓝得像他年轻时见过的模样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