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,我带着父亲的骨灰来到他生前最爱的那片海。海风卷着咸涩的气息掠过礁石,远处的白帆像一片羽毛飘在蓝灰色的浪尖上。父亲总说,大海是最包容的归宿,人从自然来,终要回自然去。那天,我除了捧着骨灰盒,还带了几样东西——它们是父亲留在世间的碎片,也是我们之间未说完的话。

最先被我撒进海里的,是他常看的那本《老人与海》里的一页。书是他年轻时买的,封面早被摩挲得发白,唯独这一页被他折了又折。上面有他用蓝钢笔写的批注:“人活着,总要有点念想。” 父亲退休后总爱坐在阳台读这本书,阳光透过老花镜在字里行间投下光斑,他说圣地亚哥和大海较劲的样子,像极了他年轻时为了全家生计跑船的日子。如今把这页书撒进海里,仿佛能看见他坐在浪尖上,手里捧着书页,继续读那句“人可以被毁灭,但不能被打败”。书页遇水后慢慢舒展,墨色的字迹在浪花里渐渐淡去,倒像是他笑着说:“这下,我和大海算认识了。”

接着撒下去的是母亲写给他的一沓家书。母亲走得早,那些信是父亲压在抽屉最底层的宝贝。纸是泛黄的方格稿纸,字迹娟秀又带着点潦草,有时是“今天孩子在学校得了小红花”,有时是“你跑船注意安全,我腌了咸菜等你回来”。父亲总说,那时跑船信号差,一封家书要漂半个月才能到他手里,拆开信封时,纸角的褶皱里都带着家里的烟火气。我把信一张张叠成纸船,放在海面上任它漂向深海。纸船遇浪时轻轻摇晃,像母亲当年站在码头等他归来的身影,又像他们年轻时隔着山海的牵挂,终于在这一刻化作风,化作浪,紧紧抱在了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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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撒下去的是他收藏了大半辈子的贝壳。父亲的抽屉里有个铁皮盒,装满了各种形状的贝壳:有带着螺旋纹的海螺,有边缘泛着虹彩的扇贝,还有他在青岛栈桥花五毛钱买的小贝壳,上面用红漆写着“青岛留念”。他总说贝壳是大海的信笺,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浪的故事。有次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捡贝壳,他指着最大的那枚海螺说:“你听,这里面有海风的声音,像你妈年轻时哼的摇篮曲。” 那天我把贝壳一把把撒进海里,它们落在浪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,像是父亲在说:“你看,这些‘信笺’终于寄到大海手里了。” 退潮时,我看见一枚扇贝被浪卷回岸边,壳上的虹彩在阳光下闪了闪,倒像是他在跟我挥手。

后来我才知道,这些被我们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“物品”,其实是情感的锚点。它们不必贵重,却藏着逝者最鲜活的模样:是书页上的批注,是家书上的泪痕,是贝壳里的海风。更重要的是,这些物品都带着自然的温度——可降解的纸张、天然的贝壳,不会给大海留下负担。父亲曾说,对自然的敬畏,就是对生命的尊重。如今看着它们在浪里渐渐融入海水,我忽然懂了:所谓告别,不是失去,而是让爱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长。就像那些随骨灰沉入海底的贝壳,或许有一天会变成新的礁石,而父亲的笑声,会随着海风,永远留在这片他深爱的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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