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母亲电话那天,我正在整理父亲书房里的旧相册。"你爸说想把骨灰撒进黄海,"母亲的声音裹着海风的潮气,"他说这样就能永远看着我们回家的路。"那年我28岁,对死亡的理解还停留在清明节墓前的白菊,从未想过至亲的告别会以如此轻盈的方式完成。
父亲走后的第三个春天,我们带着他的骨灰来到北戴河。海事局的工作人员递来不锈钢漏斗时,我突然发现自己连打开骨灰盒的勇气都没有。母亲接过盒子的手很稳,她说你爸年轻时在船上当大副,每次靠岸前都会在甲板上吹口琴。海风吹乱她花白的头发,我注意到她把父亲生前常戴的旧手表轻轻放进骨灰盒,表盘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在海上的星星。
最初的两年,我总在失眠的深夜打开地图寻找那片海域。同事说我变得沉默了,周末总往海边跑,其实我只是想听听海浪的声音。直到某个暴雨天,我在礁石缝里捡到半片贝壳,里面还留着海水的咸涩。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辨认潮汐,他说退潮时留下的贝壳都是大海写给人类的信。那天我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夜,看着乌云被晨光染成绯红色,第一次觉得父亲没有离开,只是换了种方式拥抱世界。

去年冬天整理母亲遗物时,发现她早已写好海葬申请。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简易的航线图,标注着"此处水深23米,适合撒放"。我忽然明白父母选择的不是消失,而是另一种永恒——他们化作了潮汐,化作了鸥鸟翅膀上的露珠,化作了每个晴朗日子里洒在窗台的阳光。上个月带女儿去青岛旅游,她指着远处的货轮问外公是不是在那艘船上,我牵着她的小手走向浪花,海水漫过脚踝的瞬间,仿佛握住了父亲宽厚的手掌。
如今我养成了收藏海水的习惯,每个去过的海边都会灌一瓶海水回家。玻璃瓶在书房的架子上排成蓝色的银河,里面游动着不同形状的贝壳和细沙。女儿常常对着瓶子说话,她说这样外公外婆就能听见地球上的新鲜事。某个加班的深夜,我对着月光下的海水瓶突然落泪,原来真正的告别从不是遗忘,而是让爱以更自由的形态流淌在岁月里,就像父母融入的那片海,永远在生命里潮起潮落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