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整理父亲遗物时，在他的旧皮夹里翻到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条。泛黄的纸上是他78岁那年写的字：“身后事从简，骨灰撒海，不占寸土。”字迹歪扭却坚定，像他一辈子犟脾气里藏着的柔软——年轻时在海军服役，总说大海是最宽广的归宿。那时我才忽然明白，这个在阳台养了十年仙人掌、连花盆都要选最小号的老人，早把最后的“房子”选在了无垠的海上。

决定办撒海后，我先打了12345市民热线。接线员耐心听完，转给了北京市殡葬服务中心的专人。电话那头的王姐声音温和，说北京的骨灰撒海服务由市殡葬中心统一管理，主城区有三个办理点：东郊殡仪馆、八宝山殡仪馆和通州殡仪馆。考虑到我住朝阳，她建议去东郊殡仪馆，说那里的撒海服务窗口常年开放，材料齐全的话当天就能办完登记。

周末的东郊殡仪馆比想象中安静。办事大厅在二楼东侧，玻璃门上贴着“骨灰撒海服务”的蓝色标识。窗口的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流程单，上面列着需要准备的材料：逝者的火化证明原件、死亡证明复印件、家属身份证原件及复印件，还有一份由所有直系亲属签字的《骨灰撒海申请书》。“要是逝者生前写过遗愿书，也带来，能加快审核。”工作人员补充道。我这才想起父亲那张纸条，赶紧从包里掏出来。她接过看了看，笑着说：“老爷子心细，这就算书面遗愿了。”登记时得知，北京的骨灰撒海服务有政府补贴，除了骨灰盒（撒海专用的可降解骨灰袋免费提供），全程不收费，连登船时的菊花都是殡仪馆准备的。

今年清明前接到电话，通知4月15日有春季航次。登船地点在秦皇岛港，殡仪馆安排了大巴统一接送。那天清晨五点半，大巴从东郊殡仪馆出发，车上二十多个家庭，大多是像我这样的中年人，怀里抱着用红布裹着的骨灰盒。船是艘白色的双体船，甲板上摆着两排蓝色座椅，船头立着“海葬纪念”的木质牌位。仪式在驶出港口半小时后开始，工作人员先念了悼词，然后按登记顺序叫家属上前。轮到我时，捧着父亲的骨灰袋走到船舷边，袋子很轻，像揣着一捧晒干的海盐。工作人员帮我解开袋口，海风忽然大起来，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。我把骨灰缓缓撒进海里，白色的粉末遇水就散了，跟着浪花起伏了几下，便和深蓝色的海水融在一起。旁边有位阿姨对着海面轻声说：“老伴，你看这海鸥，跟你当年在舰上看到的一样多。”

回程的大巴上，邻座的大姐捧着一个空骨灰盒，盒面上贴着手绘的海鸥。她说老伴是老渔民，一辈子跟海打交道，“以前总觉得撒海是‘没根了’，今天站在船上才懂，海就是他最深的根。”我望着窗外掠过的海岸线，想起父亲总说“人活一世，别给世界添负担”。或许真正的纪念从不是一块冰冷的墓碑，而是让生命化作海浪里的微光，在潮起潮落间，与那些爱过的人、眷恋的土地，永远相望。如今每次去海边，听着浪声，就觉得父亲从未走远——他只是换了种方式，守着这片他牵挂了一辈子的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