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父亲病危通知的那个清晨，我站在医院走廊望着窗外的雨幕，手里攥着的殡葬服务手册被捏得皱巴巴的。太平间冰柜的嗡鸣声里，老家的二叔打来电话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：“必须土葬，咱老李家三代人的坟茔都在村西的坡地上，不能断了根。”而父亲生前签的遗体捐献卡静静躺在病历袋里，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：“骨灰撒向东海，别占土地。

土葬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生命哲学。小时候跟着爷爷去上坟，他总用粗糙的手掌抚摸墓碑上的名字，说人就像地里的麦子，春生秋藏都是自然的轮回。老家那片家族墓地，松柏已经长得比房子还高，每块墓碑下都藏着一个家庭的记忆。去年清明给奶奶扫墓时，父亲蹲在墓前拔草，忽然说他百年后想葬在奶奶旁边，这样娘俩还能做伴。这种对土地的眷恋，或许正是农耕文明留给我们的基因密码。

海葬却像一首现代诗。第一次参加海葬是十年前，单位老领导的骨灰随着洁白的花瓣撒入黄海。没有墓碑，没有坟茔，只有海事部门颁发的纪念证书，上面刻着经纬度坐标。那天风平浪静，海鸥绕着船舷盘旋，家属们把花瓣撒向海面时，夕阳正把海水染成琥珀色。老领导的女儿说，父亲年轻时是远洋货轮的船长，大海是他最熟悉的故乡。当骨灰融入海水的瞬间，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叫“从哪里来，到哪里去”。

选择土葬，其实是选择了一种看得见的思念。每年清明，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去墓地，擦拭墓碑上的尘土，摆上父亲爱吃的桂花糕，这种仪式感让思念有了寄托。但城市周边的公墓价格连年上涨，一块双人墓地的费用几乎赶上市区小户型首付，许多家庭不得不面对“死不起”的现实。更让人揪心的是，有些农村地区还存在超标准建坟、占用耕地的情况，那些用水泥堆砌的豪华墓地，反而失去了入土为安的本真。

选择海葬，则是选择了一种流动的永恒。父亲生前总说自己是长江边长大的孩子，最后要去看更辽阔的大海。海葬仪式上，当洁白的骨灰盒顺着滑道融入碧波，海鸥低鸣着从头顶掠过，我忽然觉得死亡不是终点，而是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回归自然。海事部门会为每一份骨灰颁发海葬证书，上面记录着撒放的时间和经纬度，就像给父亲在大海里安了个“数字墓碑”，我们可以通过卫星地图找到那个坐标，对着辽阔的海面诉说思念。

其实无论是土葬还是海葬，核心都是对生命的尊重。土葬承载着千年的文化传统，让逝者与故土相连；海葬则体现着现代环保理念，让生命归于自然循环。重要的不是选择哪种方式，而是在亲人在世时好好陪伴，在他们离开后用心怀念。就像父亲常说的：“人活一辈子，不是看你占了多大地方，而是看你在多少人心里扎了根。”

如今每次去海边，看着潮起潮落，我总会想起父亲。他没有化作冰冷的墓碑，而是成了海浪里的一朵浪花，沙滩上的一粒细沙，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。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——让生命回归最本真的状态，在自然的怀抱里获得永恒。